神宗赶到的时候,曹老太后还没醒过来。
一个 70 岁的老人,一旦昏倒,要醒过来,并不容易。
高皇后冷若冰霜地看着神宗。她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不过问政事了。
今天在 70 大寿上昏倒的只是曹老太后,可将来谁也不敢保证她不会昏倒。
一切都是改革惹的祸。
一切都是王安石惹的祸。
高皇后:皇上,这变法到底有什么好处?怎么会越变越寒碜呢?老太后 70 大寿,如此冷冷清清,哪怕是体现喜庆场面的灯笼也找不到几只?户部难道穷得连买灯笼的钱都拿不出了?这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是老太后的还是皇上你的?……我看都不是,这丢的啊是我们大宋国的脸!
神宗羞愤交加: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据朕所知,自实施新法以来,户部比往年多收入四千万钱。怎么可能买不起灯笼?一定是取索司的奴才办事不力才惹得太后如此生气……
胡说!我看是你才惹得我如此生气!
不知什么时候,曹老太已经醒了过来。她如是驳斥神宗。
神宗忙行礼:太后……
曹老太后轻叹一声:按说这朝事啊,原本不是我这个糟老太婆该管的,可现在问题已经出来了,不管都不行啊。这不,前两天我向内衣物库要一些绫罗绸缎赏赐给各位皇亲,告我说没有。我就奇怪了,皇上你说这户部比往年多收入的四千万钱到哪里去了?怎么我要办事就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高皇后在一旁帮腔:是啊皇上,往年老太后的生日,别说是宫里,就是整个开封城,那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啊。那气势,才叫大国气象。现如今王安石上台倒好,大批官员被贬,这其中多是几朝老臣,他们对朝廷的忠心,那都是几十年时间检验过来的,没跑。我就想不通了我,你跟王安石俩人对他们就那么看不顺眼,非要赶得远远的才称你们的心……我说太后,这历朝历代,有这么变法的吗?
神宗尴尬:这个……
曹老太后瞥他一眼:你爱怎么折腾我不管,但有一条得记住了,别把江山折腾没了。这江山不是你赵顼一个人的,是赵氏列祖列宗的!江山没了,我看你日后怎么向这些列祖列宗们交代?!
神宗赔着笑脸:这……这怎么会呢?太后,朕刚才不是说了嘛,自实施新法以来,户部比往年多收入四千万钱。好光景还在后面呢!
曹老太后一声冷笑:我都 70 岁的人了,这往后的好光景,老身怕是见不到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搞的这个什么《市易法》是不是要和咱们自家做对?
神宗急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竟然言不择词:这……这《市易法》不是朕搞的,是王安石搞的……
曹老太后这下真的生气了:屁话!要没有你赵顼朱批,王安石搞的《市易法》会通行全国?我看你脑子是进水了,不知道现在是谁在坐龙椅,这江山到底姓赵还是姓王,我问你,离开了王安石,天下是不是就不太平了?
神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太后,话不是这么说,王安石这个人,对朝廷还是忠心的,也懂富国强兵之道。要没有他主持变法,户部怎么可能比往年多收入四千万钱?这一点,还望太后明鉴。
曹老太后闭上眼睛;明鉴明鉴?我明见的是现在宫里连灯笼也买不起了……难道富国强兵就要以牺牲宫里的利益为代价吗?你回去问问王安石,明年还打不打算给我再过生日,还有没有钱再给我买几盏灯笼或者棺材。就说老身我求他了,啊?皇上……
神宗心酸地跪了下来,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太后,孩儿让您老人家受委屈了。孩儿罪该万死啊,太后……
神宗三天没上朝了。
三天里,他只见了一个人。
王安石。
没有人知道他跟王安石说了什么,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改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到了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拐点。
表面上看,朝廷里那些反对派都已被赶出京城,不再对改革构成致命威胁,但实际上,这种威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都抱成团了。
都地方包围中央了。
都里应外合了。
神宗后来经过调查得知,在陈衍身上原来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几个反对派大佬寄希望于这个宫中的关键人物在关键时刻点燃两宫太后心头的怒火,以烧毁目前正如火如荼的改革大业。
不错,《市易法》是搞了商业官办,但其实并没有限制皇室采购。它限制的是皇室采购中的吃回扣问题,正是在这个问题上,陈衍被收买了,对太后说了假话。当事后神宗一脸诚恳地向曹老太后进行解释说明时,曹老太后只是半信半疑地说,那就走着瞧吧。
不过,对王安石来说,这“走着瞧”三个字弥足珍贵,因为正是这三个字给差点夭折的改革事业留了个活口,有以观后效的意思。
神宗后来颤抖地握着王安石的手说,不容易啊不容易,这可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今后万不可再出什么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