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葬礼在父亲脚不沾地的操持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当我走进三叔正屋的时候,正房东屋,也是原来三叔三婶的寝室,早已被收拾了出来,所有彩色的东西能收的都被收拾了起来,不能收拾的都用白布覆盖起来。
靠近东墙的地方,两支木凳搭起来的木板上,三叔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张粗白布遮盖住了三叔的全身各个部位,包括头和脸。让我看不到三叔死前是个什么模样。
窗子被厚厚的白布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阳光,这让我感觉整间屋子都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的生气。
三叔的尸身是头朝南,脚朝北摆放着的。头顶处的炕沿上不知是谁拿来了一只盛满大米粒的白瓷碗,碗里并列插着三支绿色的祭香,正袅袅的向上升腾着青烟。
据村中年长的人说,这尸头祭香,必须是同时三根,而且直到发丧之后的七日内不得断。
其用意之一是可以防止蚊虫蛆蚁的靠近,其二是它可以驱赶邪祟远离逝者,并为死者亡魂指引回家的方向。
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凡族中有人亡故,总会照旧而行。
“来,小宇帮叔把这个挂上。”
正当我想抽身离开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四叔洪亮的嗓音。
将一条黑灰色的粗布两头各系在北窗和南窗之间,一面幕帐便像一堵墙般将三叔和我们隔了开来。
我想这就是阴阳两隔的意思吧。
刚刚帮四叔挂好幕帐,却听门外的哭丧声由远及近,“表弟啊!你怎么这就走了呢!表弟啊!”
因为亡者的孝子贤孙有责任陪前来奔丧的亲戚一同哭丧,有的如果是辈份较高者,还要施三叩之礼,以表达对长辈的敬意。所以我第一时间退出了屋内,那哭声已然到了近前。可我却不认识。
因为这人论辈份也就是自己的叔伯辈,所以也没行跪礼,只是随着那人一起跪地哭起丧来。
哭了一会儿就被族内的女眷给搀扶了起来。
我问四婶那人是谁,四婶说那人是我们林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叫莫瑞光,是个极有本事的人,听说以前和爷爷混过些时候。这几年因为住的近了,所以渐渐有了些走动。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那个中年人离开。
忽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我扭头喊了一声“小宁!”
三叔家的次子林宁扭过头漠然的应了一声“哦!是宇哥!”说完,回身就跑进了西屋。西屋门也随之“砰”的一声关紧了。
我摸了摸后脑勺,纳闷这个平时活泼好动的大男孩今天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阴沉似水。
刚想追过去问个清楚,胳膊便被人拽住了。
三叔家的长子林杰拽着我的胳膊道:“大哥!别管他,他就这副鸟样,兴许是高考压力太大,哪根筋搭错弦了,就连老子死也是这副德性,别管他了,来跟我瞧瞧我养的鸽子!”说完,林杰就要拉我去后院,却被我一把甩开了。
这都什么人啊!一个吊儿郎当,一个整天板着个阴阳脸,真是受不了。
一时间,我竟为三叔悲哀了起来。
几乎全村林姓的族人听到消息后都过来帮忙,五叔去邻村牵来了一头牛和一只羊,由专门的人将那牲畜宰杀了之后,****去骨,剥筋割肉,准备做肉食。
好一派热闹景象,只不过那热闹的背后却是有些死寂,因为听不到笑声,也不可能听到。
听父亲说,这肉和饭菜是随便吃的,吃的人越多,亡人在阴间的罪过就会越小,也越有可能去天堂。
只是听说,却无法分辨真假,因为我没去过那个地方。
我们林家自古以来流传的风俗是从不火葬的,尽管国家一力支持那种葬法,但听族中的老人讲,那种犹如点天灯般的残忍手段是对亡者极大的不敬,只有尘归尘,土归土,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忙活了大半天却没看见父亲,问六叔才知道,因为天气热,怕三叔的尸体发朽,所以哥几个去了市里冷库,看有没有大的冰块。
在我们族内的老人眼里,如果尸首在出丧之前坏掉就意味着这人生前有些不干净,是不会按照正常的形式下葬的。所以父亲哥几个都很在意。
也许是市里离我们这小山沟沟太远,又或许在这个吃着雪糕都嫌热的季节里,冰块这东西并不好找,直到晚上父亲几个也没回来。
族人们吃了晚饭都陆续的回家休息去了,只留下哭的不成样子的三婶、林杰、林宁和我,忧心忡忡的望着门外。
天已经黑了,按照惯例,亡人的儿孙要替逝者守灵。林杰和林宁责无旁贷,可我却也留下来了。因为我记得答应过三叔的事,也了解三叔说那番话的涵义。
坐在东屋那面黑色的幕帐前,尽管风扇在幕帐内不停的吹着风,黑色的幕帐也随之不停的晃动着,打着卷。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宇!你去睡一会吧!”三婶看我困的打起了瞌睡,劝我道。
我朝三婶摆了摆手,说:“我没事!小宁过几天还要考试,你们娘俩先去睡吧,差不多了再换我!”
见着面无表情的林宁进了西屋,屋外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借光!借光!(借光就是让路的意思)”
是四叔的大嗓门,父亲他们终于回来了。
四叔抱着块一尺见方的大冰坨子风是风火是火的闯了进来。
我赶紧起身撩起幕帐的一角,让四叔,二叔,父亲鱼贯而入。刚想挤进去看看亡人的情况。
“啊!”的一声,父亲哥几个手中的冰块早已落在了地上。
退到堂屋的三婶和林杰也都抢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只见四叔哆里哆嗦的指着白布下面一动不动的三叔尸身,颤声说道:“三哥..三哥的头不见了!”
“呸!”的一下,二叔踢了四叔一脚,骂道:“瞎嚷嚷啥!他三叔不是好好的吗!一惊一乍的,吓了我一跳!”说着,二叔也不管掉在地上的冰块,径直掀起了三叔的蒙头布。
可是当那片粗白布刚刚被掀起的一瞬间,惊悚的一幕立即让在场的女眷们纷纷尖叫起来,父亲和四叔们也都强忍着恶心退了出来,我也不例外。
黑色的幕帐被扯了下来,附近的族人们听到这边的动静也都起床过来看热闹。
顿时,三叔家屋里屋外又被挤得水泄不通。
三叔的头确实没了,只剩下脖颈以下的位置孤零零的在那里,没有血,只有一些凌乱的人体组织散落在木板上。
我知道那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扭下来的结果。
眼望着这近乎残忍的一幕,我心中却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妙。
“小宇!”忽然父亲暴跳如雷的喊了我一声,吓得我一激灵,应了一声。
“你是怎么守灵的?你三叔的头都没了,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父亲嘴里骂着我,眼睛却看向了四叔。
我只能讷讷的回了句“是我的错!我没看好三叔的尸首,请叔叔们责罚。”
我心中当然清楚父亲此番喝斥的用意,他是想在几位叔叔面前将我择清楚。
我清楚,父亲清楚,四叔也同样清楚。可围观的众人却糊涂。
有人七嘴八舌的说:“不会是被野猫野狗的叼了去吧?”
“呸!你家猫狗吃人头啊!这八成是被宝坤轧死的邻村二胖回来讨债来的。”
“是啊!是啊!听说那天二胖死的老惨了,脑袋都轧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