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的名字也许大家都听说过,就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地震,夺去了近二十四万条鲜活生命而‘享誉’全国。
每每想起儿时的唐山,满满的都是凄惨而恐怖的回忆。
开着车走在新修的水泥马路上,故乡的气息仿佛又将我拉回到了童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像是一块千斤巨石重重的压在我心底,对于陈爷爷的承诺我记得很清楚,也知道自己肩膀上有多重的份量。
“咦?!这不是小宇吗?怎么你回来啦!”
正想着事情,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
“吱!”的一声,我将车子停了下来,探出头这才看清,一群中年妇女围坐在门口的一棵大槐树下正“哗啦哗啦”的搓着麻将。
“三婶儿是我!”我朝中间的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说道:“林杰和小宁呢?”
“大的放鸽子去了,小的闷头写作业呢!”三婶一边耍太极似得洗着麻将牌,一边忙里偷闲的回着话。
“哦!我一会儿去找他们!”说完,一踩油门,我便一溜烟的朝着自己家门而去。
“你看你家大侄子多有出息!都开上汽车了!”
不知是谁在背后说了一句。
我父亲哥六个,父亲排行老大,哥六个当中只有我三叔和我父亲一样,有份正式的职业,当地人都叫他们‘正式工’!
三叔是个农机司机,在镇子上的农机站工作,早些年因为轧死过人,赔了人家老多的钱,这才没进局子,又因为家里第二个男孩儿林宁的出生而雪上加霜。那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一度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也多亏我父亲和二叔的接济这才勉强度过了难关。这几年刚刚缓过来,自己的老婆却迷上了打牌,搓麻将。
迈进自己久违的家门,没看到父亲母亲欢欣的笑容,老远却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我紧走几步来到门口,只听屋中传出来五叔的喊声,“大哥大嫂!咱爸走的时候留下的这块一亩三分地,你不能老霸着吧!别忘了,咱爸可生了不止你一个儿子!”
“对!”
“对!”
几个熟悉的声音也随声附和着。
屋中久久没有传出父亲母亲的声音,我知道叔叔们是为了爷爷留下的那块地才来挤兑父母的。
父亲忠厚老实,不喜言语。母亲也是个本份的妇道人家。依他们的性格,只会任由哥几个欺负,却不知道还嘴。因为他们只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老大。
“要不拈阄!”
我刚想冲进去替父母出口气,屋中却传出来三叔的声音。
“不行!就这么一小块地,怎么个捻法儿!又怎么个分法儿?我不同意!”
又是五叔的话音。
我猛地一下推开了房门,瞬间七对眼睛直直的望向我。
“小宇!你怎么回来了?”
母亲看到我的第一眼便颤声喊了出来。
我正想冲进去质问那几位叔叔,久瘫的奶奶床前怎么不见他们身影,偏偏分家产都出来凑热闹。
也许是感觉在自己的小辈面前不能表现的太过财迷,又或许是看到了我身后那辆威猛的‘汽车’,所以几位叔叔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时便转了脸色,满脸堆笑的拍着我肩膀,说些“来家里坐”诸如此类的话,说完,一个接一个灰溜溜的走了。
只有三叔温和的朝我笑了笑,说了句“回来好!回来好!”,就也推门出去了。
父亲母亲见叔叔们都走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欢笑,为我张罗起晚饭来。
其间,几位婶子也都来看过我,我却借口不舒服,一个也没见。
我知道,他们看得不是我,而是那辆‘汽车’!
和父亲喝了两杯之后,因为开了好久的车,有些累了,我便草草洗洗睡了。
夜里睡着睡着,一阵奇寒来袭,我忽然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只听屋门“吱杻”一声被人推开了,本来睡对门屋的父亲母亲却没有被惊醒。
“谁?”我大声喊了一声,只见门外蹑手蹑脚的闪进来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正是三叔—林宝坤!
三叔似是不想惊扰到父母,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缓缓关上房门,转身走到炕边(北方农村常常用于取暖的火炕),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伸手递过来已然开了盒的软三塔。
见我茫然的望着他,三叔也不吱声,自顾自的点燃了一颗香烟,猛地吸了一口之后,吐了个烟圈儿,不无忧伤的说了句“可怜你弟弟林杰和林宁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三叔的话让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遂开口问三叔道:“三叔,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如何是好啊!有你在,还怕以后日子过不好?还怕小杰小宁讨不到老婆?”
“唉!……”三叔重重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我日子不多了!”
三叔微笑着瞥了我一眼,见我瞪着两只眼睛一副骇然的表情,接着说道:“其实我已经是淋巴癌晚期了,没多大活头了,就算你爷爷在,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我!”
我吃惊的问三叔:“怎么会?!白天我见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三叔又猛吸了一口烟,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个小塑料袋放在我面前。
里面纽扣般大小的白色药片上赫然印着‘止痛片’三个字。
只听三叔缓缓的说道:“这是我托朋友在大医院给我弄出来的特效止痛片,据说,里面大多是鸦片之类的东西,现在你三叔我也就靠它顶着呢。”
我拾起那袋止痛片,又望了望三叔一张发黄的脸庞,问道:“这事儿我三婶他们可知道?”
三叔摇了摇头说:“我没告诉他们,大的吊儿郎当不着调,小的要考学,我不想让他分神,至于你三婶……”三叔似是有些忧伤,沉吟了良久才说:”我不想让她伺候我吃喝拉撒!”
三叔的话听在耳里有些个不是滋味,我能理解此时三叔心中的苦,见三叔强忍着眼眶中的泪珠,久久说不出话,我的心也随之揪在了一起。
过了半晌,见三叔的情绪有些缓和,我开口问道:“三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说,我会尽力的!”
三叔猛地一把攥住我右手,激动地颤声说道:“宇啊!叔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叔临走前,没别的祈求,只求你能照看好你的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弟!让他们走正道!”
眼望着已然老泪纵横的三叔,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三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扭头便朝着房门而去,可刚刚迈出去两步,身子又陡然顿住了。似是不放心的又说了句:“记住你答应过三叔的事!叔走了!”说完,三叔也不等我回话,拉开房门便走了出去。
眼望着炕沿边的那袋‘止痛片’,我大声嚷了句。
“三叔!……”
一个激灵,我陡然坐起身,浑身已然湿漉漉一片,抹了抹额头,我这才恍然,原来只是个梦!还好也只是个梦!
正当我为这个奇怪的梦胡思乱想的时候,手中的一样东西让我感觉到了有些个不对劲。
抬起手,将那东西放在眼前,不是三叔的那袋‘止痛片’又是什么!
一个翻身,顾不得洗脸刷牙,我便向村东头的三叔家飞奔而去。
我想尽可能快的将那些用不菲的金钱买来的续命品送回到三叔手中,可谁知,三叔家的一番景象,却告诉我,他再也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可就算三叔是癌症晚期,就算昨天是个梦,三叔也不至于走的这么快!
望着院里乱哄哄一团的叔伯大爷们,我隐隐感觉三叔的死并非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而此后的事也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