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云娘是真疯还是假疯,这曲子唱的却是极好听,虽然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却总能唱入人心里。
春闺愁怨也好,金戈铁马也罢,五郎托着腮放松了心神任由她去唱,阳光从茂盛的树冠上洒下来,将她一袭红裳打亮,雪肤镀上一层淡淡的红,竟是比涂了胭脂还要好看些,柔软的兔子在她手上安卧,偶尔抖动一下,白色的兔毛从她指间冒出,如一层深雪。
当歌声停住,她那双空洞的眸子似乎也不那么呆滞了,盈盈的附着一层霜,泛着光亮。
五郎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她的鬓角,微凉,云娘抱着雪兔坐在地上落叶扑在她肩上也罢,泥土沾染了衣裙也好,她都全然不在意,何况是他。
自己在她眼中也如同这些云泥一般可视如无睹吧。
五郎默默的想,一些细微的声响从小径更深处传来,他一贯耳聪目明,听得出那是他人的脚步声,且不止一人。
这样幽僻的地方,自己还是先行退下好些。
“云娘随我来可好?”
他伸出一手,眉眼含笑的看着她,云娘歪着头一头未绾的发瀑布般从肩头滑落,逶迤了一地,五郎见她没有反抗的意思,便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起。
不多时,两个人慢慢的进入视线,破碎阳光里清楚的看到一男一女,女子身材高挑、锦绣华服,除了眉眼之间稍有戾气之外,也算的端庄优雅,可是这一刻她那端庄秀致的容颜上却满是怒火,火气冲天将她白皙的脸颊熏染成了绯红的云霞。
“夫人何必如此生气,鞠某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说话的是一同前来的男子,他抢先一步挡住了女子的去路,灿烂的阳光撒在他宽广的背上,照耀着莹白色的袍衫,逆光看去灿若云霞,可那带笑的声音却始终有股邪斯的恶意。
那女子冷笑一声,声音里多了些阴狠。“你的意思是说我姜家的女子比不上焦家那丫头?”
“鞠某并无此意,只是夫人该明白无论姜家九娘如何才貌双全,康郡守也是断不会让她入康府的。”
或许这男子的语气太过笃定,神情太过淡漠,那女子脸颊的红晕越发灿烂,咬着一嘴银牙,冷冷的呵斥道:“凭什么?濯锦那里配不上康渊,不过区区庶子罢了!”
“区区庶子也是康家的子孙不是吗?”那男子悠然一笑。“正因为他是康家子孙,你们姜家的女子才不可能走进康府。”
“你说什么!”一声冷斥,带着几分恼怒。
“夫人很清楚我说什么,夫人莫不是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踏入康家的?只是今非昔比,当日诸多谋划、诸般手段,如今却未必奏效。毕竟康老夫人不像厌恶沈晴云那般厌恶焦琼娘。”
“你?!”
那女子恼怒,一掌挥出,衣袖翻飞,宛如蝶舞,结果却被男子轻而易举的擒住,扯到唇边,微微擒住。“夫人不必这般看着鞠某,鞠某可是站在夫人这边的,毕竟鞠某这般倾心于夫人。”
“放手,我如今是平凉郡守的夫人,你敢无礼?”那女子有扯回衣袖冷声说道,满脸骄傲。
“鞠某不敢!”
女子冷笑,不满的说道:“你不用假惺惺的,只要你帮我除掉那丫头,我可以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包括你那见不得人的身份。”
“如此鞠某要多谢夫人手下留情了?”
“哼。”女子甩袖冷哼,迈步欲离去之际陡然停住了脚步,不远处的藤蔓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脸色骤变,一脸惨白。“何人在此?”
那声音静止了一下,又细碎的响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那男子转身朝藤蔓处走去,一把锋利的短剑慢慢的从他袖子中滑出,顺着手势径直飞了出去。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藤蔓里漫出一股血腥味道,然而那细碎的响声却顿时剧烈了起来,藤蔓摇晃,叶枝颤动,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拼命挣扎。
男子一把扯开藤蔓却只见地上一只满身血色的兔子,一双血红的眼睛此时极是无辜无助。男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回身说道:“无妨,不过一畜生罢了。”
女子苍白的脸色渐渐平复,甩手离开了,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唇边泛起一抹幽冷的笑意,似乎极其轻蔑那女子一般,他抬脚欲离开之际,耳边又传来细微的声响,这一次这声音极其微小,若不细听或许根本不会察觉,他止住脚步一动不动,空气中却是一片幽静。
是错觉吗?
他皱了一下眉,迈步离开了。
假山藤蔓深处,五郎忍着痛慢慢的松开了手,掌下的女子适才被紧紧掩盖的唇立时发出一声惊叫,跌下假山,不顾疼痛的奔向藤蔓外满是血色、奄奄一息的雪兔。
五郎看着她红裳逶迤在地,一双白皙的手上涂满殷红,紧紧的抱着兔子在怀中,空洞的眸子满是恍惚的悲伤,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呆呆的站在原地紧咬着唇,沉默着。
“云娘……”
他不该如此粗心,留下这只兔子,但是……
他轻抚着微微作痛的右手手腕叹息不已,可惜自己右手无法用力,情急之下只能还护着云娘,他哪里想到这二人这般心狠手辣,一出手就是杀招?
“你不疼,不疼……”
云娘白皙的小脸贴着柔软的兔毛,丝毫没有察觉到脸颊唇角处已经沾染上血渍,五郎松开右手手腕迈步走过去,才迈步一步而已,暗处轻微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云……”
他急于呼唤云娘,然而已经来不及,假山拐角处已可见莹白色身影,而他也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掩了口齿重新拖入暗处。
他拼命挣扎却难以撼动对方分毫,康府清新的空气里有微甜的花香,这样独特的香味却依旧掩盖不了鼻尖淡淡的苏合香香味,然而此刻他却顾不得这些,心中口中一径念着云娘。
云娘,快逃!
阳光灿烂处,那袭莹白色慢慢的靠近云娘,同时靠近的还有那把适才刺穿雪兔的短剑,五郎脊背生寒的时候那人已经一手掐起云娘的消瘦的下巴,邪斯的容颜上是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当是谁,原来是云娘子。经年不见,你可还记得鞠桑尘?”
云娘空洞的眼睛慢慢的浮现一抹惊恐,然后那抹惊恐逐渐放大、浓烈,直至惊恐的叫声从她口中溢出。
鞠桑尘却丝毫没有松开对她的扼制,面对她的惊恐他只是悠然一笑,说道:“看来云娘子还是记得鞠桑尘的,如此也不枉费鞠桑尘为你费尽心机。”
“啊!啊啊!啊……”
云娘仿佛一只受惊的野兽手脚飞舞,拼命挣扎,她那被人染着精致丹寇的手指划过鞠桑尘的脸颊,便见一道血丝渗出,五郎清楚的看到那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戾,也忍不住挣扎,可是身后那人丝毫不为所动。
云娘,快跳,这人会伤到你的。
快逃!
“别动,他不敢在康府杀人!”
他心惊胆战之余,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低喃声,那气息沿着耳边慢慢游弋,直入心扉,而五郎的脊背越发僵直。
因为,这个声音这样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