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的雨又一次泼天而来。
只是这一次,永丰轩门外不再有衣衫褴褛、接踵而至的难民,而是一辆又一辆的囚车,那些缩在囚车里的人在雨水的冲刷下一脸麻木、双眼空洞。
五郎站在门口看着那些人,他们中有些人曾在崔府出现过,有些曾在雍州行辕出现过,他们曾经非富即贵,然而此刻他们都是天颐王朝即将被处刑的犯人。
“一酌村醪一曲歌。回看尘世足风波。忧患大,是非多。纵得荣华有几何。”
少年叹了口气转身折回永丰轩,这些人或许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同为雍州城屯粮商家。
这几日,他曾出入雍州城,虽然饥荒已过,朝廷的赈灾粮也已经送到,但是依旧有不少人因此而送命,雍州城外黑水河旁的歪脖柳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再发出新芽,如同那些柳树下匆匆被掩埋的尸骨,在无法踏入雍州城门归家。他站在那几棵柳树下看着不知何人的新坟无声叹息。
如今裴少卿来雍州彻查,那些曾经坐视黎民死亡的人,无论是官还是商多数被下狱,如此雷霆之势,震慑的或许不只是雍州的官场和豪强,但是雍州的百姓因此得救却是不争的事实。
想到那人,数日来盘旋在心头的疑问重新浮现脑海,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三郎,现在不知是否……
“啪”的一声,永丰轩的后院里传来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五郎一怔,却听到宋连轩嘶哑的怒吼传来。
“你直接杀了我算了!”
这是闹哪一出?五郎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那是三郎的房间,他一步尚未踏入门里,一个杯子凌空飞来,在他脚下活生生碎成了渣。
房间里三郎神情冷峻的看着宋连轩,修长的手紧握着一本账册用力砸向宋连轩,冷声说道:“何必劳我的手?你现在走出去看有没有人杀得了你!”
五郎从未见过三郎如此生气,一时怔住了,却见宋连轩捧着账册默默的抬起头,一脸凄惶、一脸哀求的说道:“三郎,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你换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比我更尽心的,算我求你。”
五郎心惊,宋连轩这人虽然爱钱,却也是个性格清高的人,这样低声下气的做为应不是他的作风。
三郎抚着额头冷冷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无奈与苦涩,他焉能不知道宋连轩的用意、用心?“你还是回建安吧,阿爹会对你另作安排的。”
“三郎!”
“不必再说了。”三郎放下抚着额头的手指,微凉的蔽袖滑下,掩住了他颤抖的指间,他甩手往外走去,却被宋连轩一把拉住。
“三郎,你再信我一次,就这一次!”
三郎因为怒气而略显苍白的唇无法抑制的抽动了一下,满脸失望的看着宋连轩说道:“宋连轩,你可知道他留下永丰轩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是为了花家,他是为了这里的百姓。”
只这一句话便教宋连轩苍白了容颜,失去了魂魄,然而他还是没有松开对三郎的扼扼制,他紧咬着唇,努力压下手脚的颤抖,苦苦哀求。
“所以,你再信我一次,我会做好一切,我会为他守住永丰轩。”
这个人真的是疯了!
三郎甩手挣脱他的扼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眉眼清冷的说道:“你守在这里也无用,他不会回来雍州。”
“三郎,他……”
三郎将宋连轩一把推开,宋连轩的身体就像是失去了骨架的支撑,一时便跌倒在尘埃里,三郎错开目光不忍再看他的失魂落魄,迈步离开,但是离开之前却还是给这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你若真的想见他回建安吧,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
宋连轩破碎的魂魄因为这句话而慢慢凝聚,苍白如纸的容颜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而他的手却颤抖的越发厉害,他将双手紧紧交缠,握住,用力的抵住额头,被发丝掩盖的唇边不知是哭还是笑。
三郎踏出房门的一刻看到的是呆愣住的五郎,伸手拉了人便走,手中的温热提醒着他适才的纠纷与无奈,他其实不太想理会宋连轩的哀求,但是那个明显疯了的家伙实在让人惊恐,不为其他,只为他眼中的凄苦。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那厮从小过着怎样不堪的生活。
所以,尽管自己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生气却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何况,他知道这厮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二郎,虽然用错方式,但这份心意自己无法忽视。
于是给了宋连轩一个可以面对的理由,可以追寻的目标,否则他怕这厮真的会活不下去!
“宋连轩他……”
耳边传来五郎小心翼翼的呢喃,三郎面有怒气的说道:“死不了!”
哦,这样他就放心了。五郎摸了摸鼻子,适才见到的宋连轩真的一副随时会去死的模样。
“刚才惊到你了?”三郎松开少年的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道,此时他眼中的怒气已经散尽,依旧是那个美如玉的彼其之子。
五郎眉眼含笑的摇了摇头,大约猜的出三郎因何事这般生气。“你一早就知道宋连轩也参与了囤积米粮之事?”
三郎摇了摇头,说道:“猜测而已。以宋连轩的个性,这种好赚的买卖他是不大可能错失良机的。所以,一到雍州我便让四郎和米可苑去查这些事情,他果然一早就崔家他们连成一气了。也幸好他懂得找崔家这样的大家,否则今日……”
后果不堪设想!
五郎想起门外那些匆匆而过的囚车,若是那里面有南塘商舍的人自己大约不能保持现在这样的心境。
“还好,崔家和宋连轩皆能置身事外,你就不要再怪他,也不要再生气了。”
五郎轻扯住他的衣袖笑眯眯的劝解道,三郎默默的看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生气,我是心惊。若是我们西域之行不曾转道雍州,若是我们晚于裴少卿到此,若是永丰轩不曾开仓卖粮、设立粥棚,如今永丰轩或已覆灭。”
若真的到了那种境地,宋连轩的存亡已经不再是重要的事情,南塘商舍的倾覆才是当务之急,以裴少卿的心性,若是宋连轩落到他手里,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五郎,如今雍州事了,我们可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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