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一脚踏进裴千山所指的房间,就见到裴少卿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一碗面,白皙的脸庞在有些过于明亮的烛火下略显消瘦,观之竟觉可怜。
而五郎的视线却落在那碗面上,还真是家常便饭。“裴侍郎,你请人做客,自己先开吃有些不妥吧?”
裴少卿淡淡一笑,门外已经有侍女陆陆续续的走进来奉上菜肴,一一放好后,五郎笑了,眉眼疏朗。
“裴侍郎廉洁奉公,实在是我朝之幸。”
裴少卿放下碗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胆子大了一些,不错。”
五郎傻在原地,是呀,自己面前的这人可是裴少卿,刚才的语气却有不妥之处,有些撒娇的意味。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区区不是有心的。
“坐吧,还是你有站着吃饭的习惯?”
他魂游天外之际裴少卿的调侃继续不留情的扑来,五郎默默的拉了一把四方椅坐下来,见裴少卿动筷后才慢慢的拿起筷子。
裴少卿见此只是轻轻一笑,继续埋头吃面。
从五郎角度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眉眼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文清和,这个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做哪些血腥之事?
裴少卿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去,五郎立刻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吃起来,菜做的清淡,是符合他口味的,如此倒不至于如鲠在喉、味同嚼蜡。
“可口吗?”耳边传来裴少卿如同清涧般悦耳的声音。
五郎点了点头,继续吃,却听见裴少卿语气温和的说道:“可口就多吃些,这些饭菜是我家四娘日常喜欢吃的。”
五郎咽不下去了,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阁下似乎是把你全家都扔进天颐王朝的地牢里了,如今还有残留的四娘五娘吗?
这个所谓的四娘,该不会是……
一念起,五郎的背上冒出一层薄汗,他放下筷子沉默的注视着对面那人。
“怎么了?”裴少卿问道。
五郎的唇动了一下,在提及与不提及那件事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心意。“你口中的四娘是裴家四娘子裴珈兰?”
裴少卿的神情冷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件事等我吃完面再说。”
五郎微怔,想起在酒肆中裴少卿说过的话,今天似乎是他的生辰,他不了解裴少卿,不知他因何做出那样狠绝的事情,但这个人如今在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却也是事实。
他无法想象若是自己身边没有三郎他们会是怎样的情形,想到这里他暗暗的告诉自己,以后无论三郎他们犯下怎样的过错,自己都不会选择刀剑相向。
家人,原是该相互扶持,互为助力的。
生死以对,终究残酷了些。
那厢裴少卿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筷子,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是珈兰,害怕了?”
害怕吗?
五郎扪心自问,直视裴少卿回答道:“是的。”
裴少卿眉眼轻扬,看不出喜怒,但那一举一动却挑动着五郎不安的心弦。他说:“我一直以为你不知害怕为何物,如此看来原还是长了一颗正常心窍的。放心,我不会将珈兰的死算在你身上,杀人才要偿命,元凶并不是你。”
五郎舒了口气,十指交缠,不安的问道:“那在你心中元凶是谁?”
花家?三郎?还是其他不为自己所知的人物?
裴少卿叹了口气站起身朝五郎走来,居高临下的眼睛里没有杀气,漆黑的眼睛被过于明亮的光冲刷的只剩浅浅灰白。“你对此事如此关心,是害怕牵扯到花家?若是,大可不必。”
五郎观之心下一惊,一种想要逃离的欲望驱使着他的身体,然而他未及起身,裴少卿的手已经袭来,将他定死在四方椅上。
裴少卿身上碧醴清淡的酒香还未散去,和着苏合香独特的香味氤氲成让人沉醉的味道,五郎在那股味道里脊背僵硬、四肢发冷。
裴少卿冰冷的手沿着他的眉心一路下滑,眼睛、鼻子、脸颊,然后在颈项停止,轻轻握住,伏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我若想杀你,只需如此便可。”
五郎全身僵硬,抵着椅背的脊梁隐隐发痛,但是他面上却丝毫不漏惊恐。“你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裴少卿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明艳沉静,和着他那一身重紫更显丰神俊朗。“花小郎君睿智。”
我不是睿智,我是不想死。
五郎揉了揉脖子默默的在心里中揶揄,他怕这个人一半是出于本能的抗拒,另一半则是因为裴家四娘子。
以前他不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但是如今或许该是知道的时候了。
他目光不动声色的在裴少卿身上停留片刻,这个人在他面前似乎总是这般风光霁月、干净磊落的,偶有不善言语举动也是点到为止,不曾有丝毫逾越,若是他们之间没有裴家四娘子这个隐患,他会以为自己其实是被这人保护着的。
“裴侍郎如此讲话,若不是调侃区区,就是时常这样讲。”
裴少卿浅浅一笑。“这结论有些奇怪了。”
五郎坐在椅子上微微喘息。“我却觉得裴侍郎更奇怪。”
“哦?”裴少卿在他身旁坐下,一副任君评说的神情。
五郎笑了一下,新月似的眼睛里泛起淡淡忧伤,他说:“我曾随米大叔在外游历,途经龟兹见过一户人家,他家只有一个孩子,矜贵的很。那孩子得了重病,人人都知道那孩子活不长,只有孩子的阿娘一直坚信孩子能好起来、能活下来。她抱着孩子跪在一个老者门口,那个老者是当地有名的医者,她求老者救那孩子,便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很伤心,到最后眼睛里都是血,喉咙都发不出声音了,老者怜惜她便答应救治,可最后孩子还是去了,你猜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阵静默中五郎的视线牢牢的系在裴少卿身上,毫不避讳,就像是要告诉他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探索真相、承受残忍。
裴少卿轻拂了一下衣袖,说道:“执念深重,爱恨亦然。”
一线希望破灭,心便会在生死之间徘徊。
我如行尸走肉,岂容尔等人世逍遥;
我如红颜骷髅,岂容尔等繁华锦绣。
“正是如此。”五郎浅浅一笑,说道:“爱恨不由自己,生死不能掌控,唯一能做的便是怨恨他人。”
“你觉的我在怨恨花家?”裴少卿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问道,他原本是眉眼沉静疏朗的人,这一刻却带了三分邪斯。
五郎见此已经不需要其他答案了。“我还是告诉裴侍郎这个故事的结局吧,那孩子的阿娘在孩子死后不到数日便死了,她死在那位老者家门前。”
裴少卿的清俊的双眼微微的眯了一下,而对面的少年却坐直了身体,青松一样,清秀沉稳。“看来我是小看你了,原以为是洒脱的孩子,竟不想还是个细心的孩子,或许如你所说我确实在怨恨花家,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对花家做些什么。”
五郎不解的看着裴少卿,在他的心里从不觉得此人有宽广的胸襟,他不了解裴少卿,但这位年轻侍郎的所作所为可是牢记于心的。若是裴珈兰真的死在花家,只怕花家也难逃一场血色。
“为何?”
裴少卿会给出一个超乎他预料的答案。“因为你家三郎手里握着裴某想要的东西。”
三郎手里握着裴少卿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是五郎回去永丰轩的路上一直在想的问题,然而答案并非是他能猜测出来的。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裴少卿这么多年不动花家,就是因为这样的东西。
“啊,到底是什么!”
五郎心里痒的直揪头发。
若是想知道的话,你可以直接去问花三郎。
这是离开雍州行辕的时候裴少卿在他耳边说的话。
“五郎?”
一声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将有些发了疯的少年惊醒,五郎呆呆的看过去,不知何时自己已回到永丰轩门口,青衣黑发、眉眼如画的男子撑在一把伞漫步踱来,伸手将自己拉进了伞的世界里,那些淡淡药香笼罩着他,修长的手拂去他肩头的落叶,那里有安稳和平静,他只用仰视他,然后忘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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