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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穿越大河唐城-田蓉红

大河,一个被青山绿草环绕着的静谧的乡村。我们去的时候,牧归的牛群正走在乡间的土路上,逍遥而散漫。它们和跟在身后的牧人一起,缓缓从唐代的古城边缘走过,就像走过自己熟悉的村庄一样。

牧人手里的鞭子轻轻挥舞,他们口中的吆喝声是清晰的,不成调的歌声也是清晰的,那都是现代的声音,跟唐朝无关。遇到路人问起来,他们顺手挥起牧鞭,远远地一指,习惯性地介绍:“诺,那就是唐城!”

这就是唐城,一座被大唐遗落在巴里坤盆地中心的屯兵积粮的古城。它静静坐落在莫钦乌拉山的脚下,一条发源于地下泉水的河流——“大河”,围绕着它蜿蜒西去。丰富的地下水滋润着它周边的田地和草原。在夏季,这里空气清新、碧色连天,被当地人称为“草湖”。一片绿不见底的湖,让这里成了农人的天堂,牛羊的乐园。

据《旧唐书·地理志》记载,唐开元年间,设北庭节度使辖潮海、天山、伊吾三军。伊吾军就驻扎在蒲类(今巴里坤)境内的甘露川,即如今的大河镇。清澈甘甜的大河水可浇灌万顷良田,这是屯垦戍边、生产军粮最好的地方。唐景龙四年(710年)伊吾军开始筑城屯田,修建起了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座唐城。一千多年前,它曾是戍边军队的心脏,像输送血液一样源源不断地为他们输送着所需的军粮物资。

直到近代,这里一直是巴里坤的粮仓。在机械尚未占领农田的时候,秋季当地农人们收割的麦子堆积起来,一座连着一座,金黄的色彩与碧空中的流云相映形成了“屯稼堆云”的独特景观。

下地或者放牧,大河的农人随时与唐城擦肩而过,熟视无睹。没有人把这个土灰色的轮廓与那个历史中繁华的大唐联系起来。千年以前,那个王朝缔造了中国封建时代最强盛、统治时间最长久的传奇。直到今天,海外的华人依旧被称作唐人。那是一个英雄辈出、风流浪漫的年代——王者君临天下,英雄横刀立马,诗人才华横溢,美人倾国倾城。但是历史的诡异在于,这么一个繁华强大的王朝终于还是没落了。

一个延续了二百八十九年的繁华盛世,在巴里坤的草原上轻点了一下脚尖,留了一个扑朔迷离的脚印便绝尘离去。千年西风,洞穿了唐城古老的肌肤,它们呼啸而过,吹响尖利的哨音。那是战争的号角,回旋在唐城的空气里,带着某种惨烈和悲壮。唐朝远去,这个留着唐朝气息的戍边古城还在。现在,我与它,与那个远去的朝代就隔着几步的距离。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落,让土灰色的城墙看起来有了温暖的感觉,但是走进去,却处处渗透着沧桑。那是几千年的渗透,遍及唐城的肌肤、骨骼、血肉,甚至唐城遍地的野草。它们在一片曾经浸润着战火和鲜血的土地上生长出来,它们的生长也透着一种悲壮。

唐城是历史的过客,我是唐城的过客。没有到来之前,我一直想象着它的样子,到来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它就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没有任何悬念。土还是甘露川的土,不过是几千年前被夯筑成这个样子,然后被风雨侵蚀,斑驳沧桑。我从西面进入,行走,用脚步丈量到东边的距离,然后再北转。北面的墙上宽约八米的部位特别的突出,一只不知名的鸟儿站在上面,偶尔两声鸣叫,清脆婉转。同行的朋友介绍,那叫马面,是古代城墙用于防御和呼应的军事构造。马面,我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看过去,感觉那真是一个很富想象力的建筑。在冷兵器时代,一匹骏马就是一个英雄所向披靡的力量。如果一座城是首尾相连的一个马阵,那每一个马面都在密切注视着随时到来的危险,互相照应。这是残酷战争中为了生存的发明,它的存在表明这古老的唐城曾经以怎样的态度对待面临着的危机——将士们枕着刀枪入睡,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着他们。然而强大的入侵者最后还是占领了这里,烽燧燃起了狼烟,刀光剑影中,唐城的最后一个清晨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那种惨烈不是今天的我们所能想象出来的。站在唐城的中央,一种空寂的感觉扑面而来。同行的摄影者登高望远,夕阳下的剪影像一个穿越时空的场景——塞外的风,战争的火无法滋生出一段完整的爱情或者亲情,守城的将士只能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着家乡。我慢慢走上去,站在他们曾经站过的地方,巍峨的天山阻断了我的目光,那千年前的目光怕也无法翻越这终年积雪的山峰吧。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那个唐朝最狂放的诗人李白,他能写出“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的悲情贵妃,也能写出边塞守城将士的悲壮凄苦;他在同一轮月下看到了宫廷生活的歌舞升平,也在同一轮月下看到了苍茫云海间天山脚下守城将士怀乡的惆怅。“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看着高大的古城墙上那些被岁月侵蚀洞穿的洞口,怀疑那是唐城的一只只眼睛,执着地想要望回到过去。

回望历史,“安史之乱”是唐朝的灾难,强大的唐朝在八年的战争中走向衰败,从此一蹶不振。历史把这场灾难归结为一个女人。她“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她是玄宗的专宠,是比她年长十八岁的安禄山的养母。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卷入了一场混乱的战争,就被扭动着肥胖腰肢跳“胡旋舞”谄媚自己的安禄山利用,被逃亡的将士视为罪魁,被宠爱自己的玄宗赐死在马嵬坡。男人之间的战争,却用一个女人做了祭品。她三十八年的生活里享尽了人间尊崇与富贵,却也以此作为代价,透支了她以后的生命。“血埋妃子艳”,这是一个女人长恨的归宿,她恨在生得太美,恨在生在风流浪漫的唐朝,恨在她的爱情被卷入了政治的暗流。

眼前的唐城,披挂着历史的风尘,带着它的故事,静默着穿越了一千多年的岁月。一千多年的风沙吹拂,抖落不了蒙在大河唐城上的神秘面纱,唐朝离去的日子太久远了,久远得让它遗落在巴里坤草原上的这个梦,忘记了醒来的时间。

在唐城的东北角上,有一个窄窄的通道,那个通道,让我直观地看到了古城墙的厚度。从那个通道看过去,就是大河今天的村庄。

村庄距离唐城很近,近得像农人自己的场院。很早的时候,他们为了能随意进出这个场院,在城墙上打开了这个通道,捡拾城内的遗物。等没有遗物可以供捡拾的时候,他们拉来耕牛,开垦唐城内的土地,填埋唐城外的护城河,把那条隔开唐城与草原的壕沟变成自己的庄稼地。那是实行土地承包后农人对丰收的一种醒悟,这种醒悟摧毁了唐城中那些残存的遗迹。公元710年唐朝大军“管军三千人,马三百匹”屯田戍边的唐城只留下了外围的残垣断壁和那些刻在碑上冰冷的数字。

“古城呈长方形,中部有一道较宽的城墙将古城分为东西两个小城,分别为主城和附城。两座城东西并列,主城南北长二百一十米,东西宽一百八十米。城墙最高近十米,宽十二米。仅在西墙开有一门,门宽四米。”这是关于唐城最单薄的记忆。好在唐城在很多人的关注下,被及早地实施了保护,现在的唐城是哈密地区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一处唐代古城遗址。2001年7月唐城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它的历史背景及所处的位置是屯垦戍边、维护祖国统一的历史见证,唐城得到保护,是历史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