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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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齐天乐

王沂孙

一襟余恨宫魂断①,年年翠阴庭树。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②?铜仙铅泪似洗,叹移盘去远,难贮零露。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余音更苦,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漫想薰风,柳丝千万缕。

“注释”

① 宫魂断:《中华古今注》:“昔齐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嚖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为齐女焉。”② 娇鬓:魏文帝时,有宫人莫琼树制蝉鬓,望之缥缈如蝉翼。见崔豹《古今注》。

“语译”

齐后抱着遗恨而死去,其魂化为知了,年年在庭院中树木的绿荫间鸣叫。刚刚还在凉爽的枝头呜咽,随即又转移到密叶的深暗处,重新把一腔离愁深深地向人们倾诉。西窗外,一场雨刚停歇,奇怪怎么会有佩玉之声从天空流过,又是谁在调弦柱弹奏玉筝呢?镜已昏暗,妆也残了,却又为谁还把双鬓做得如薄薄的蝉翼那样娇美动人呢?

金铜仙人铅水般的泪水流满脸颊,可叹魏官将他承露盘拆下,远远地运走,再也无法贮存夜空落下的甘露了。病弱的蝉翼已惊觉秋天的来到,蜕下干枯的躯壳来经历这人世沧桑,它还能经受几番夕阳暮景呢?袅袅的余音,更显得悲苦。怎么它独自抱着清高的节守,却霎时变得如此凄惨哀伤呢?徒然地还憧憬着那暖风吹拂,柳丝千万条飘舞的情景。

“赏析”

此词见于《乐府补题》,与前《天香·龙涎香》词当同是与张炎、周密等十数位词友倡和,借咏物以寄亡国之痛的作品。

首以齐女含怨尸化为蝉事发端。说词者多与宋陵被盗所发事联系起来,虽未必即可落实,但怨恨之气,确已统摄全篇。“乍咽”二句,善状蝉之物性,总归于“离愁”二字。“西窗”三句,形容蝉鸣有佩玉筝弦之铿锵声,更是体物至细的精彩之笔。“镜暗妆残”而仍作“娇鬓”,说者有以为是讥刺献媚新朝者,如端木采云:“‘镜暗’二句,残破满眼,而修容饰貌,侧媚依然,衰世之臣,全无心肝,千古一辙也。”(见张惠言《词选》评)作者是否真是表达如评者之激烈情怀,还很难说,也许只是因为“蝉鬓”之缥缈轻盈而设词。

“铜仙”三句,是南宋王朝覆亡之哀歌无疑。因传说蝉藉饮露而生想来,故落脚到“难贮零露”。“病翼”三句,转出哀音一片,陈廷焯云:“字字凄断,却浑雅不激烈。”(《白雨斋词话》)正指这些地方而言。“枯形”二字,因蝉有蜕壳而用。蝉鸣停歇前,其声必拖长而渐止,此所谓“余音”,而南宋遗老们结社倡和,填词寄愤,不也是“余音”吗?双关语多能令人玩味。“甚”即“怎”,用反问醒意。蝉饮露而自洁,此所谓“清”,“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蝉》诗)此言其“高”,故当作“清高”,而非如《词综》等本作“清商”。陈匪石云:“以多情者每似无情,转疑‘清高’者不应‘凄楚’,更透过一层。”(《宋词举》)所言甚是。结尾二句,回溯“薰风”时节,此正蝉之初鸣环境。回首前尘,夫复何言!故只说“柳丝千万缕”便止,含蓄不尽之势,使此词亦似蝉鸣之有袅袅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