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石榴花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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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外公

外公已经逝世多年,我却时常想起他。特别是他满脸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荡漾着的笑容,以及佝偻的身影,满脸的胡须,还有经常用胡须扎我们的小脸蛋,成为我挥之不去的记忆。

记得那时我们姊妹四个都尚未成年,最大的姐姐才上初中。家里做饭烧的柴要去十几里远的山里砍,担任生产队队长的父亲一心扑在工作上,母亲每天除了出工,还要做饭、洗衣、喂猪,因此家里的柴时常没有着落。离我家两里路外的外公知道后,总是隔三差五挑着一大担干柴送到我们家。而外公每天也要出工,为了照顾自己的女儿,他老人家总是天还没亮就进山砍柴,放下肩上的柴又匆匆去出工。那时外公虽然年逾花甲,矮小而清瘦,但精神矍铄,挑着一大担柴也是步履轻松。

在我的印象里,外公有一双神奇的手。外公是一个篾匠,平时帮人编织一些箩呀筐呀簸箕之类的篾器,以补贴家用。有时去外公家,我特别喜欢看外公编织篾器。做篾器,首先是裁料,就是用锯子把竹子裁成长长短短的一截截。接着便是破篾,就是把竹节破成一片片竹片、一根根篾丝。随着外公手里那把篾刀的舞动,一截一截的竹子变成一片片竹片,继而变成一根根篾丝。篾丝有厚有薄,最薄的有如蝉翼,隔着它能够看清报纸上的字。接下来便是编织。先用竹片做出篾器的框架,再把粗粗细细、厚厚薄薄的篾丝缠在竹片上,不大一会儿功夫,篾器便基本成型了。做篾器的最后一步是收口。收口用的是柔软的篾片,这种篾片用料是较嫩的竹子的青篾,事先经过石灰水浸泡,再经过灶台的烟熏,接着长久浸在水里。经过这样处理后的篾片,便变得柔软而坚韧,用它为篾器收口,便展现着经久耐用的特质。每一步,外公都做得如鱼得水。我最喜欢看外公编织篾器的动作,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竟然能够变魔术一般灵活自如地拨动着篾片,舞动着篾丝。透过密密麻麻、上下翻飞的篾丝,外公端坐的身子成为一个艺术剪影。

看到我们家缺什么,外公就主动帮着编。有一次,我老远看见外公挑着两把靠背竹椅子往我家走来,我连忙告诉母亲。母亲说,我们家没跟外公说要他做这个呀!说着说着,外公已经将竹椅子放在我们家门口了。

外公一般都很少在我们家吃饭,有时拗不过母亲的挽留,才勉强留下来吃饭。家里实在没有好菜招待,母亲便变戏法似的从床下的瓦钵里拿出两个鸡蛋。当一碗荷包蛋端上桌,我们姊妹四个都贼溜溜地盯着。而母亲没有开口,我们不敢轻易动筷子。外公却拿起筷子,动作麻利地把碗里的两个荷包蛋分成四份,一一夹到我们四姊妹的碗里。母亲抢似的又把我们碗里的荷包蛋夹到外公碗里,而外公却故伎重演,然后匆匆夹点霉豆腐和咸菜,大口大口地扒着饭。没等母亲反应过来,他便拿起扁担往回赶。不懂事的我们,出于对平时难以吃到的荷包蛋的挂念,便总是盼望外公来。而母亲总是在外公走后,狠狠地训斥我们,责怪我们太不懂事,让外公连荷包蛋也吃不成。

外公是我的记忆里第一个离我而去的亲人。在他弥留之际,母亲、舅舅、姨妈带着各自的儿女,陪伴在他的床前。他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讲话,但头脑却异常清醒,脸上泛着淡淡的笑容,次第来到他床前的儿女、孙子、外孙,他都能够一一叫出小名。

后来,家里的篾器烂了,母亲便要到处求人修补。这时,母亲便念叨着,如果你们外公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