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去日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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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记学写旧诗

开始学写旧诗是上高中时的事。虽然在上初中时或更早,家里老师魏汝舟(自宽老人)已教我对对子,也看过不少他写的旧诗,但当时对写格律诗(律诗和绝句)没有多大兴趣,魏老先生的旧诗充满了陈词滥调,看了令我倒胃口。后来看了一些吴宓(吴雨僧)在学术副刊上发表的所谓“旧瓶装新酒”的五言古诗倒觉得有点意思,也想着学写几首。这时正开始对外文书感兴趣,通过英文读本看了一些《柏拉图对话集》一类的书,还有法国蒙田和英国培根的散文,莎士比亚戏剧,德国歌德、海涅的诗歌,一些希腊悲剧等等。记得开始曾把美国朗费罗的一些诗试译成五言古诗体,还译过古希腊女诗人萨孚的一些残篇。有两段今天还记得:

有若林擒丹实滋,

垂垂独在最高枝,

攀之不得长叹咨。

有若野萼深山次,

牧人践过无留意,

紫华委地枝交坠。

记得还译过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一首歌:

尔父深葬五寻水,

骸体依然神已死。

森森白骨化珊瑚,

沉沉双目化明珠,

化为异物身无恙,

幽奇瑰丽难名状。

鲛人时击丧钟鸣,

我今囿之丁当声。

诗并不高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记得。当时试译的外国名诗很多,有些还相当长。如英国弥尔顿的《欢乐颂》和《幽灵颂》(L’allepo,Penseroso)等等,都未留下稿子,早就丢掉了。

开始创作吴宓体的五言古诗就是这时候开始的,记得写过一首长诗《死》,还写过一首《雪》,把雪比成华丽的乐章,比作天上的仙女,比作千军万马中的战士等。还记得开头几句是:“寒流来西北,积气化凝铅。天风忽吹坠,飞下白云巅。化身千万亿,一落一回旋。”诗的最后几句有点立志要做一个革命者的抱负:“愿得身化雪,为世掩阴霾。奇思不可践,夙愿自空怀。起视人间世,极目满尘埃。”中间的许多段现在都记不清楚了。还记得写过一首《珊瑚岛》,诗中大意是人们同建筑珊瑚屿的小虫差不多,只要同心协力并且永远不倦地工作下去,就会创造出一片新天地;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而集体的力量却是巨大的,这时已经有了一点朦胧的社会主义理想。当时看过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和《建国大纲》等著作,也看过一些外国人写的有关理想国和乌托邦的书,如柏拉图、英国的摩尔和雪莱等人的著作,但印象最深的是意大利复国时期马志尼(Giuseppe Mazzini)的《人的天职》那本书,后来到了英国,还特别找到了一部英译的《马志尼全集》。当时还写过一首关于一块意大利石雕的诗。当时在天津有一个意大利人开的铺子,卖一些小件大理石雕刻,自己也买过一块,因此就借题发挥,从意大利石雕说到马志尼的复国运动,充满爱国主义热情。这些诗被朋友抄去,后来在抗战期间寄给在昆明西南联大的吴雨僧先生看,很蒙他夸奖。

在高中时写旧诗形式上主要是摹仿汉魏古诗,近代康有为、梁启超的新体旧诗对我也有影响,在诗的内容方面黄遵宪的充满爱国主义的诗篇也有影响,但是没有想写充满典故雕琢辞句的近体诗,只同意黄遵宪“我手写我口”的主张,写一些明白易懂抒发政治理想的哲理诗。但是在阅读方面倒很喜欢唐代的李长吉、温庭筠、李义山以及近代的龚定庵、苏曼殊等。当时也觉得古诗的形式太拘束,也想打破旧体,创造一种新的形式。由于读过荷马和罗马维吉尔的史诗,以及韩愈等人的一些怪诗,曾想写出一部史诗,从大禹治水到孙中山,创造一种九言或十一言的诗体,但试验了一下,只写了几十行(原来想写几万行的),失败了,以后只是在抗日战争期间在贵阳那一年,用五言古诗译出过维吉尔史诗《埃涅阿纪》的第一卷。

在高中时期写旧诗主要是由于同学廉士聪的鼓励,他也喜欢写旧诗,不过他写的是传统的旧诗,我当时则更想要创新。在他的鼓励之下,我在那二三年间写了真不少,可惜现在全丢了。去英国后就一直没有再写过旧诗。回国后,一九四二年在贵阳师范学院遇到一位很有趣的老先生尹石公,他当时在师院任中文系主任,我回国不久,给他用离骚体写了一篇《远游赋》,得到他的赞赏,后来他同当地一些爱好写诗的老先生们一起喝酒作诗时,就总把我拉去,同他们唱和。我的旧诗虽然不好,但并不慢,一般有十来分钟就可以和一首七律,用原韵,比他们都快,因此也很吃香,吃了不少白饭白酒。除了在贵阳这一年外,解放前后都没有再写诗,一直到最近几年才又写起一些打油诗来。这几年写打油诗的事以后再单独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