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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民工笔记李新刚

小马是我曾经的房客,一个在这个城市待了两年的民工。他临走的时候,把他的工作笔记送给了我,他说他想这上面可能有我用得着的素材。现在,这笔记本就摆在我的桌上。这是那种小学生用的生字本,有半个本子潦草地记录着他的工作和生活。以下是其中几个片段。

收工后我从工地往回走,走到新华十字路口的拐弯时,一不留神和别人相撞了。那人是个留着寸头,满脸邪气的青年。他说我的工作服撞脏了他的衣服,要我赔他一百元的洗衣费。后来他的同伙来了,我只得从工友那里凑了五十元给他,真是倒霉。

昨天是最累的一天。我们三个人给那家面粉厂卸了八十吨麦子,真累得浑身像散了一样,一回家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

今天下午才有了一点精神,好的是那家面粉厂当时就把工钱给了,我们每人分了八十元。本来每人能分一百一十元,可每人掏三十元合着给介绍活的人买了两条烟。

今天真高兴,我们干了四十多天的装修活完工了。那个老板也爽快,当时就付完了全部工钱。

我分到了六百四十八块。我想花点钱给妈看看病,给女儿就买支笔吧。可过几天要夏收,要雇人,那些地里的活也真够老婆忙的,真累了她。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

张哥受伤了,他是泥瓦匠,从三楼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我找到老板,让他把人送到医院。

老板不给住院费、医疗费,只答应一天给十块钱的生活费,并且这十块钱的生活费也只供给一个月。这真让人心寒,怎么就有这种狼心狗肺的老板!我们先一起凑钱让张哥住院。

我每天都是走回家的,今天开了一回洋车,也坐了一趟公交车。可我一上车,司机就盯着我看,直到我把那一块钱丢进了自动收款机。

可车上的人像躲非典一样躲我。我不就穿得脏一点吗?没有我们民工你们能生活得这么好吗?

我要给老婆写信,要她抓紧儿子、女儿的学习,要让他们上大学,堂堂正正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昨夜,我还没走到家门口,联防队的人堵住我要看身份证,幸好我带着身份证和暂住证,他们看后说这两个证件都有问题,让我明天到他们办公室去。

我的证件都是在政府机关办的,能有什么问题?工友说,他们就是这样敲诈人,明天你带两百元就把证件赎回来了。今天早上我去他们办公室,还真是那样。

这些人真是可恶,我的肺都要气炸了。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干了五个多月,出尽牛马力,没想到老板和主家结了账后,没给我们工钱就卷起铺盖失踪了。

我们找了大半个城市也没找到他,现在我身上只剩下几块钱。怎么办?我太想家了。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真想死!

这说“真想死!”的是小马的最后一篇生活记录。

昨天晚上,小马敲门进来了,我被他苍白的脸吓了一跳,问:“发生什么事了?”他说:“李哥,我不租房了,我想回家。”

我说:“这没什么呀?”他又犹豫了半天说:“你能借我一点钱吗?”我问:“得多少?”他说:“两百元,行吗?”他紧张地盯着我又说:“回到家我就想办法还你。”

我掏出两百元给他说:“别那么介意还不还的。说不定我什么时候还要求你呢。”我感觉他眼里的泪花快出来了。毕竟除了他租用我的房子外我们再没什么经济来往。他就这么走了。

过了三个多月,他给我寄来了两百八十元,我正不明白怎么还多给了八十元,看了汇款留言才明白:还有八十元是我交的最后一个月的房费。又说:在城里时我想乡下,回到乡下我又留恋城里的生活。我还想去那里打工。

【作品赏析】

民工,作为社会体力劳动者,没有农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默默耕耘;也没有知识分子拿着笔杆枪瞄射敌人的本领。尽管如此,我还是为他们生活的世界而感动。民工生活的世界被搞得乌烟瘴气:撞脏青年衣服要赔钱;受伤了老板置之不理;老板欺诈后销声匿迹……可是,在一种几乎可以说自身难保的经济窘迫情况下,工友可以慷慨解囊为不幸者凑钱。是“凑”钱。这份淳朴、真挚的友情实在令人感动,令“被搞得乌烟瘴气”的民工生活增添了色彩。由此,我想到有些人在纸迷金醉的生活里,面对患难者的无动于衷,冷漠,自私。我想到有些人的伪善,他虽帮你,但却在深深的城府中盘算着帮你的这场交易能得到的利益。实质是利用,却美其名曰:人际资源。我想到了良心的荒芜、善伪混浊的世界。民工之间那颗颗坦赤的心,照红了多少人的脸?你?我?他?

困窘交加的民工信守诺言,将两百元借款与房租归还房东,在现在的社会来看是正常的,但确是难能可贵的。凭房东与租借者之间的这种单薄关系,加之租借者经济来源贫瘠,稍没良心的人可以将两百元这笔数目并不小的债“气化”在脑海中,房东也无从追究他。民工讲信用的形象令人敬仰。

人生道路上,或许该回头看一看匍匐在地的民工,再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