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母家还是老式的土灶,习远负责生火,结果被烟熏得泪眼模糊。
彭思捷叉着腰大笑:“习远,你老家没这样的灶啊?”
习远咳了一阵才有力气回答:“我老家要比这里更现代化一点。”
彭思捷哭笑不得,发话:“你还是先出去吧,我一个人能行。”
习远是不想把彭思捷一个人留在厨房的,但他还有事情要办,所以按照指示默默地出了厨房。
王伯母坐在屋檐下捶腿,见他出来,笑着问:“小伙子,是不是不习惯?”
习远不好意思地点头,问:“伯母,思捷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说的是普通话,一连问了三遍,王伯母终于听懂了,回答:“六月初七。”
六月初七?习远又问:“是农历六月初七吗?是她的生日?”
“那不是她的生日,是她爸妈把她捡回来的日子。丫头不记得她自己本来的生日,她爸妈就把她捡回来的那天日期当她的生日,但她从小就没过过。”
捡回来的?思捷的父母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习远准备再问详细一点,却被彭思捷的声音打断:“习远,去买袋盐回来,没有盐了。”
“我去买,你不知道在哪里。”
王伯母扶着椅子要站起来,习远连忙拦住她:“伯母,你告诉我卖盐的地方在哪就行了,我去买。”
王伯母知道自己腿脚慢,等她买回来说不定锅都烧破了,于是给习远指路:“你顺着门前的这条路走,然后在岔路口左转就有个小卖铺,那里有盐。”
习远跑着去,搬了一箱子盐回来。里面有三十袋,够王伯母一个人吃几年吧,彭思捷愕然。
接下来更让她愕然的是,习远给王伯母买了一台电冰箱。安装电冰箱的工人接电线、安插座,砰砰响得闹了两三个小时,周围住着的邻居都围过来看。
王伯母一个劲地说:“这怎么行,让你们花这么多钱。”
“嬷嬷,没事。”彭思捷拉着王伯母坐下,低声说,“习远想娶我当老婆,他这次来连礼物都没带,现在是在讨好您呢。”
彭思捷知道,习远是想关心对她好、曾经给予她帮助的人。他有这份心,她也不愿去阻止。这至少证明,在习远心里,她真的很重要。
“习远,我说你给王伯母买冰箱,她还愁着交电费呢。”
习远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说:“我已经问过那些工人了,知道你们交电费的地方在哪,待会我先去给伯母交一笔电费,以后我们每年回来对一次账就行了。”
好像习远不管做什么事,都能把前前后后的一些繁琐的细节考虑得无比周全。
王伯母不知怎么的,突然用袖口擦眼泪。彭思捷连忙问:“嬷嬷,您哭什么?是不是不想要这冰箱?”
王伯母摇头:“我想起我们家二狗子啊,他出去这么久连句话都没捎回来,我头发都愁白了。”
王伯母口中的“二狗子”是她唯一的儿子,因在家族里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他“王二”,彭思捷也只是在他来要债时见过他一次。
“丫头,”王伯母拉过彭思捷的手,“嬷嬷求你件事。”
“您说。”
“你在外面帮嬷嬷打听点二狗子的消息,如果见到他就让他回来。”
“我会的。”彭思捷点头,“嬷嬷您放心。”
那个时候,能用电冰箱的是镇上的有钱人,王伯母住的那一块都不富裕,家里有冰箱的没几家。暑假孩子们都在家,争着过来看稀奇。
“王大姐,该享福了。”是彭思捷的大舅妈。
彭思捷冷哼一声,进了屋。
王伯母也无奈,擦了擦眼睛,回答:“思捷那丫头如今有出息了,记着恩呐。”
大舅妈讪讪地笑,指着习远问:“这位是谁,思捷的朋友?”
“可不是吗。”王伯母说,“要娶思捷做媳妇的。”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习远突然觉得有点脸红,他想娶思捷的意愿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连王伯母都看出来了。他不知,是彭思捷自己跟王伯母说的。
“我是思捷的大舅妈。”
“抱歉。”习远说,“思捷只跟我提过老家有个王伯母,没提到大舅妈。”
欺负过思捷的人,他自然也不会给好脸色。
“习远。”彭思捷在屋里喊,“要做晚饭了,进来帮忙,别站在外面说话。”
她明显还记恨着当年的事,不想给大舅妈面子。大舅妈没讨着好,跟王伯母敷衍了几句就走了。
吃完晚饭,彭思捷陪着王伯母坐在大树下乘凉。因着习远的关系,今天的树下特别热闹,左邻右舍都坐了过来。
女人们询问彭思捷的近况,问她在哪工作,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小孩;男人们都围着习远的车,个个都跟见过大世面似的,评价这车怎么怎么好。
习远把准备给彭思捷的零食拿了一半出来,分给邻居家的孩子们。
李家小妹拿了一盒饼干,边看包装边说:“妈,我认识上面的英文字母,madeinHongkong。妈,这饼干是香港的。”
李家婶子一阵惊呼:“呦,是香港的呐!”
别的孩子听说了,都过来抢。彭思捷连忙拦住他们:“不要抢不要抢,你们手里的东西都是进口的,有的是美国的,有的是英国的。”
于是,已经读初中有一定英语水平的李小妹万分自豪地充当了小伙伴们的翻译官。
“MadeinAustralia,你这个肉干是澳大利亚的。”
“MadeinNewZealand,你这个牛奶是新西兰的。”
……
彭思捷说那些零食都是进口的,也只是怕他们因为一盒饼干争起来而胡说八道,没想到真的都是进口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翻译的很正确。”习远笑着说,“但发音有待提高。”
“习远哥哥。”李小妹跑到习远身边,“你在哪工作?是干什么的?”
“我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是做摄影的。”习远回答。
李小妹直接忽略掉后面一句话:“你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哦,好了不起!”
彭思捷被她一脸崇拜的表情逗得直想笑,习远也是忍俊不禁:“外面能干的人有很多,你读完书出去之后就会见识到许多了不起的人。”
李小妹依旧是很崇拜地点头。
快十点了,邻居们才一一散去,王阿婆收好两间空屋子给彭思捷和习远睡。
乡间的夏夜很热闹,不是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而是小动物们的演唱会,尤其是屋后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叫着一直不肯歇下。
彭思捷却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坐在油锅前炸油条,妈妈在蒸包子,她背着书包坐在桌前喝豆浆。忽然之间,她长大了,站在了妈妈的位置上,而炸油条的人,变成了习远。
“丫头,起来吃饭了。”王伯母在窗前喊。
彭思捷看看手表,已经八点了,居然睡过了头,真该死。
习远先她一步,已经在吃了。王阿婆焖了新米饭,煮了锅巴粥,久违的香味馋得彭思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王伯母拿出一个还热着的饭团,递给彭思捷:“嬷嬷还记得你爱吃饭团。”
彭思捷接过,几口几口就吃光了,因为吃得太快差点噎着。她以前吃豆浆油条吃厌了,就会跑到王伯母家要饭团吃。
早餐过后,她带着习远去给父母上坟。除杂草,烧纸钱,然后磕了三个头。习远跪在彭思捷身边,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彭思捷说:“爸,妈,这是我男朋友,他叫习远。他对我很好,你们放心吧。”
清晨的露水还没有散去,习远的膝盖处湿润润的。
他又磕了一个头,接着彭思捷的话说:“爸,妈,我是习远,我想娶思捷当媳妇。如果你们不同意,就说一声。”
彭思捷“噗嗤”一声笑了:“哪有你这么问人的,我爸妈就算不同意,还真能说话不成。”
“他们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习远顿了一下,又问:“你觉得爸妈会同意吗?”
彭思捷抿着嘴笑:“我爸妈可疼我了,只要你对我好,他们就会同意的。”
“那我对你好不好?”习远问。
彭思捷没答话,起身拍拍膝盖:“爸,妈,我明年再回来看你们。”说完,转身就跑了。
习远连忙跟上,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对着坟头说:“爸,妈,我明年跟思捷一起回来看你们。”
给王伯伯上坟,彭思捷照例是带了他最爱吃的绿豆糕。
“习远,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个叫王二的人?他的大名叫王中强。”
“是王伯母的儿子?”
“嗯,王伯母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年一下老了很多,我觉得肯定是因为担心王二的缘故。”
习远点头:“好,我会尽力帮忙打听的。”
剩下来一天半的时间,习远帮彭思捷拍写真。选了三个场景,王伯母门前的大树下,屋后的池塘边,还有乡村田野间。
其中有一套衣服彭思捷很喜欢,棉质的白吊带配白裙子,那裙子很长,到她的脚踝。她一直很希望有一条白裙子的。
“习远,这衣服你是打哪里来的?是别人赞助的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是别人赞助的,你就帮我问问这套衣服多少钱?让他便宜点卖给我行不行?”
按这衣服的质量,肯定不会是低价。价格太高她又买不起,只能找找关系走走后门了。
习远笑:“这些衣服是别人送的,你想要全部拿去都可以。”
送的?!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很平常,小五穿的衣服,一半是别人送给我们工作室的。”
不拉一个熟人出来,彭思捷是不会相信的。有小五坐镇,可信度应该会大很多。
果然,彭思捷很小声地问:“那这次你把衣服给我了,小五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她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我女朋友,怎么会生气?”
也对,彭思捷理所当然地认为习远说的是正确的。
写真拍了一天,剩下半天全是给邻居拍全家福了。有些人家从来都没拍过全家福,因此很隆重,梳头发、换衣服……比过年还喜庆。
习远用的是新型的拍立得数码相机,还带了过塑机,弄好后直接交给他们。
“哎,习远,为什么我的照片你不用拍立得?立照立取,好快的。”
习远贴近彭思捷的耳朵:“你的照片要更慎重一点。”
哈,彭思捷捶了他一拳。
第三天下午,彭思捷带习远去逛街。这个小镇并不繁华,最热闹的也就那么一段街,店里也不是人来人往。
“习远,你看。”彭思捷指着十字路口左边的一家服装店,“那个就是我家以前的店面。我每天早上坐在那吃早餐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同学过十字路口去上学,他们一喊我我就拿着最后一根油条跑过去。”
她站在那,看着街对面的服装店。下午太阳正照到那里,店主拉了很大一块布把店门遮起来。
现在太阳西下,店主正把布卷起来,就像裹起那些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