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思想本于《易经》,是中国人的基本精神之一,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之一,是古人留给我们的一份宝贵的思想遗产。
“中庸”最早是由孔子提出来的,但其中道的思想渊源则是古已有之。相传早在上古氏族社会时期,就有所谓“执中而同天下”的记载。到了尧舜时代,尧禅位于舜,教以“允执其中”四字之诀(见于《论语·尧曰》),意即以“中道”为政教的准则。舜受尧命,唯中是用,又以“人心维危,道心唯危,唯精唯一,允执厥中”十六字精言传之禹,其中,“允执厥中”一句指人要诚信,持守中道,即执守以仁德诚善为本的天理正义之道。到孔子集上古文化之大成,加一“庸”字,称为中庸之道。并以此为出发点构建了儒学“中庸”思想体系。
孔子“中庸”思想的本意是:“去其两端,取其中而用之。”也就是去除偏激,选择正确的道路。它要求既不能“不及”,又要防止“过”,做到不偏激、不走极端、正确、合适、“叩其两端”(始终本末,上下精粗)“言必由中”。孔子所理解的“中庸”,作为一种德性,它所表明的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处理人际关系时的一种道德动机,一种道德情感,或说一种行为取向。
随着中国封建社会大一统政治格局的形成,儒学逐步取得“独尊”的地位,变成了中国封建社会中的官方意识形态,从而促使道德层面的中庸逐步向伦理层面的中庸转化。所谓伦理层面的中庸主要是指一种规范人们行为的外在原则。这种转化的显著表现,一是儒家经典《中庸》的问世,二是宋儒对于“中庸”的诠释与理解。
《中庸》一文不仅从道德原则的角度理解中庸,而且把中庸看做世间事物的普遍法则。文中提出了“大本”和“达道”的观念,以“大本”“达道”指称“中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意思是“中”是人之本性,此时喜怒哀乐尚未发出,可以谓之人心的本然状态;“和”是人之正情,即喜怒哀乐发出,但能符合一定的节度,“中节”就意味着恰当、适中。“中”是天下的根本;“和”是天下的通则。能够做到“中和”,天地万物就会和谐相生相依。这里所说的“大本”,不仅指事物存在的理想状态与合理状态,实际上也是事物存在的普遍根据。“达道”则是在社会生活中,处理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姐妹等五种人际关系的原则。这样的“达道”是“大本”的具体运用和体现。而作为“大本”与“达道”的“中和”,实际上也即是“中庸”。这样的“中庸”,既是人们的道德原则,又是世间事物存在发展的理则与根据。因为,作为道德原则的“中庸”与作为事物理则的“中庸”是统一的。人道的中庸源于天道的中庸,或者说作为道德原则的中庸,只是作为天道的中庸在人们社会生活中的运用和体现。
在宋代儒学中,均认同《中庸》的思想主旨,即从事物普通法则的角度来理解中庸。如二程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遗书·卷七》)这种作为天下“正道”“定理”的中庸,也即是事物赖以生存的理则和根据。“中庸天下之正理,德合中庸,可谓至矣”(《程氏经说·论语解》)。朱子在《四书集注·中庸章句》中,则以“不偏不倚”“无过不及”释“中”,以“平常”释“庸”,合而言之,就是在平常的应事接物中实行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的处世方法。
明清之交的思想家王夫之直接用古义来解释“庸”字。他说:“庸者,用也。”(《读四书大全说》卷二)因此,“中庸”一词的含义就是关于“中道”的运用,中庸之道即是“用中”之常道。
综上所述,儒学中庸思想的主旨在于论述为人处世的普遍原则:既不要太过,也不要不及,要恰到好处,合乎常理。具体说来,其基本含义有四:
一是“执中”,也叫“执两用中”,这是“中庸”最基本的含义。中庸之道者,“用中为常道也”。《礼记》解释中庸为“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论语·尧曰》称中庸要“允执其中”。
“执两用中”这个“中”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并非仅指在两端取一个中间值。所谓“执两”是指矛盾对立的两极,它要求主事者必须“叩其两端”,从各种不同的意见,特别是正面和反面的意见中作出优化选择,即求中是也,然后全面考察,采取比较客观和稳妥的主张加以实行,这就是“执中”。
孔子曾以“射”来作比喻说明“执中”。他说:“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礼记·射义第四十六》)即认为“射”的“中”与“不中”的关键在自己主观方面,必须“反求诸己”。己心正则己身正,己身正则矢无不正,射无不中。正己好比仁,射中好比礼,仁是内在修养,礼是外在标准,仁是前提,礼是目的,二者之联结,便是中庸之道。
可见,“执两用中”不是模棱两可的折中主义,不讲是非的“中间路线”,更不是“同于流俗,合乎污世”,没有原则立场的乡愿态度。孔子痛恨乡愿,斥之为“德之贼”(《论语·阳货》)。乡愿,乡里之谨愿者,即无是无非、似是而非、唯唯诺诺、到处讨好的好好先生也。孟子对“乡愿”的解释道:“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孟子·尽心下》)
孔子说:“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礼记·中庸》)意即品德高尚的人和顺而不随波逐流,这才是真强啊!保持中立而不偏不倚,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清平时不改变志向,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黑暗时坚持操守,宁死不变,这才是真强啊!中庸是如此的“强哉矫”,哪有一丝一毫折中、乡愿的味道?
中庸即“执中”或“用中”,讲起来容易,做起来是极难的。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论语·雍也》)。《礼记·中庸》有言:“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意即中庸相当于最高级别的道德,掌握和坚持中庸之道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那么,掌握和坚持中庸之道难在哪里呢?在孔子看来,“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中庸·第四章》意思是说,坚持中庸之道的困难主要是因为聪明的人行为往往超过,愚笨的人则往往不及;贤能的人认为自己高明,不值得学习,愚笨无能的人则不知道应该学习,这都是因为没有认识到中庸之道对人的切身意义,好比人们每天都要吃喝,但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品尝滋味。
二是“用中”,即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不走极端。“庸”字古义为“用”,因此,“中庸”一词的含义就是关于“中道”的运用,也就是“用中”的意思。而何“用中”?其关键还是落在一个“中”上。
《荀子·宥坐》记载:“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意思是说,孔子去鲁桓公宗庙观礼,看到了欹器(一种盛水的器皿,无水时歪向一边)。孔子问守庙人:“这是什么东西?”守庙的人说:“这是放在座位右边,用来警戒自己,如‘座右铭’一般的器物。”孔子说:“我听说这种器皿在空着的时候是歪向一边的,盛满一半时就可以放得端正,而灌满就会倾倒了。”于是孔子对他的随行弟子说:“向这器物里灌水!”弟子舀水灌注欹器,果然是盛满一半时就可以放得端正,而灌满就会倾倒,空着的时候是歪向一边。这里的“虚”与“满”都是极端,宥坐之器就会因而“倾斜”和“倒覆”,满是“过”,虚是“不及”,只有“中”才能正。
既然“中”的含义是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那么它实际上就是要人们在处理事物的过程中既要摆正立场(“不偏不倚”),又要把握好一个“度”(“无过无不及”)。可以说,“中”的主要内涵就是“度”。儒学认为,凡事都有一个适当的“度”,超过这个“度”就是过头,没有达到一定的“度”,就是不及,过头或不及都是违背“中道”的。据记载:“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欤?’子曰:‘过犹不及。’”(《论语·先进》)意即子贡问老师:子张和子夏谁优胜?孔子说:子张显得过分,子夏有些达不到。子贡问:是不是子张强一些?孔子的答复是:过分和达不到都是不好的。朱熹说:“中只是个恰好道理”(《朱子语类·卷三十三》),“事事有个恰好处”(《朱子语类·卷六十二》)就是说,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对于实现一定的目的来说,有一定的标准,没有达到这个标准叫“不及”,超过了这个标准叫“过”,只有恰到好处,做到“无过无不及”,才能达到这个标准。
据《论语》记载:一次,子路向孔子问“强”,孔子答道:“强”有三种,一为南人之强,二为北人之强,三是你应有之强。在孔子看来,以宽大教人,不报复无理的行为,这是南人之强;以兵器、铠甲为卧具,死而不憾,此为北人之强;真正的君子应把两者统一起来,不偏向一端,这才是真正的强。依孔子之见,南人之强与北人之强均有可取之处,但都有些偏颇。中庸之道则要把两者结合起来,它既吸收了南方人的柔强,又吸收了北方人的刚强,形成柔刚相济的强。
总之,在儒学看来,中庸之道就是要人们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论语》中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文质彬彬”“威而不猛”“和而不同”“泰而不骄”“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周而不比”“矜而不争”“群而不党”等,实际上都是对生存与发展之度的把握。
三是“时中”,即因“时”而“中”,适时用中。就是因应不同时机,审时度势以求中。
孟子与孔子一样崇奉中庸,他曾比较了杨子、墨子和子莫三人的行为,说:“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孟子·尽心上》)在孟子看来,这三个人其实都未得中庸之道。杨朱为我,“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是严重的“不及”;墨子兼爱,平等地爱世上每一个人,又严重的“过”了;子莫“执中”比较好一点,但不知如何变通,如果执中而不懂权变,与执著于一边的偏见无异,也是有害于中道的。所以,他们三个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孟子认为,中庸绝对不是偏执一端,不知变通。不知权变,犹“执一”也。朱熹说:“道之所贵者中,中之所贵者权。”“执中而无权,则胶于一定之中而不知变,是亦执一而已矣。”(《四书集注·孟子·尽心上》)可见,贯彻中庸之道,要从实际出发灵活应用,见机行事,不能固执僵化,拘泥于某种教条而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果“执中”,而不随时随地随机而变通,那仍是“执一”,孟子称“执一”为“贼道”,“举一而废百也”,不是真正的中庸。
《周易》说:“变通者,趣时者也。”(《易传·系辞下》)能趋时变通,即是“识时务”,而“识时务者为俊杰。”孔子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中庸章句》)“时中”,就是因应不同时机,揆情度理以求中。孟子引用齐国谚语说:“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基不如待时。”(《孟子·公孙丑上》)意思是虽然有智慧,不如趁形势;虽然有锄头,不如等农时。荀子说:“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刚强猛毅,靡所不信,非骄暴也。以义变应,知当曲直故也。”(《荀子·不苟》)意思是顺应不同时间或屈或伸,像蒲苇那样柔软顺从,这并不是胆小害怕;刚强勇毅,没有什么可以屈服的,这不是骄横暴躁;用义去对付变化,知道什么时候可屈什么时候该伸罢了。一个人屈于当屈之时,是智慧;伸于可伸之机,也是智慧。屈是保存力量,伸是光大力量;屈是隐匿自我,伸是高扬自我;屈是生之低谷,伸是生之峰巅。有低谷,有峰巅,波浪行进,这才构成完美而丰富的人生。可见,“中庸”是中国人的一种为人处世之道。
四是“中和”,或称“致中和”,是中庸所达到的一种和谐境界。“致”,达到。“致中和”,指人的道德修养达到不偏不倚、不走极端、十分和谐的境界,也就是符合“中庸”的标准。一旦得中,即“致和”,或称“致中和”。这里的“和”,亦即“和谐”或称“和合”。
中庸在具体道德行为上的表现就是“礼”。“礼”作为行为规范的作用是“和”:“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和”即中和。“礼”与“中”是密不可分的,孔子以中庸为道德之极。荀子则提出“礼者,人道之极也。”(《荀子·礼论》)
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而不同”,就是求同存异,恰到好处。《春秋》中说:“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鲁昭公二十年)这是孔子评论郑国著名政治家子产的“临终遗言”时所说的一段话。据《左传》记载,子产临死前,曾告诉他的接班人子大叔说,为政的关键,在于针对不同的对象,或宽或猛,宽猛适中。孔子称这种宽猛相济所达到的适中状态为“和”。
在儒学看来,中庸之道是致“和”之道,一旦得“中”,即“致和”。中庸之道要求做人要中,处世要中,思虑要中,审事要中,惟中是求,惟中能致和。《中庸》说:“和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综上所述,中庸是一种以恰当合理为内在精神的普遍和谐观,具有辨正因素和价值论意义,同时具有丰富的社会政治内涵和伦理道德内涵。它体现的是端庄沉稳、守善持中的博大气魄、宽广胸襟和“一以贯之”的坚定信念,是具有永久的真理性和现实主义的伟大思想。儒学的中庸之道可谓是古代东方的一种特有智慧。
当然,儒学中庸之道片面强调平衡、适度、协调、和谐,而遏制矛盾的斗争性、对立性,则易于养成保守、退缩、因循等积习,这是其明显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