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
看电影《末代皇帝》,我颇感兴趣的是“文革”游斗那场戏。
还没听说有人指责影片中出现“文革”场面是“辱华”,这就万幸。老实说,重温那场面,心里不大是滋味,因为这是不折不扣的家丑外扬。不用说那戴高帽剃阴阳头的游街示众了,就说那“飒爽英姿”的一队红卫兵吧,手持红宝书且歌且舞,这个场面一出现,观众席上顿时一阵笑声。
也许看到这场面,有不笑的和笑不出的。反正我笑了。事后我想,假如当时像《钦差大臣》剧终时那样,断喝一声:别笑啦,笑的是你们自己!我们——不,我,会不会戛然止笑?
因为这确实是笑自己。虽然我没当过红卫兵,只有资格列为红卫兵横扫的对象,但我的笑,绝不是幸灾乐祸的笑;要准确表达此时笑的心情很难,打个比方,像鲁迅说过的那样,“这真好像将我五十年前的光屁股,衔手指的照相,装潢起来,并且给我自己和别人来赏鉴”,别人笑,我自己也笑,笑过之后,“连我自己也诧异那时的我的幼稚,而且近乎不识羞。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这的确是我的影像——由它去罢。”
能笑自己童年时的光屁股衔手指,说明我们长大了,有了长进。
但我们长大了多少?长进了多少?
前一段时间,由于某些新闻报道,常使我想起雨果在《巴黎圣母院》里的一段话:“人民,尤其是中世纪的人民,在社会上就像孩子们在家庭里一样,他们长久停留在原始的无知状态里,停留在道德与智力的幼稚阶段,可以用形容儿童的话来形容他们:在这种年纪是没有怜悯心的。”如果说,红卫兵所淋漓尽致地表现的是“原始的无知状态”和“道德与智力的幼稚阶段”,那么我认为,时至今日,由某些个体户发起成立“见义勇为基金会”,也只能表明我们的觉悟还有限得很,脱离无知状态和幼稚阶段并不远,我们还没有完全长大。
而且,需要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的事,流氓滋事、小偷行窃、罪犯行凶,毕竟不是人人能碰到、天天能碰到的,那“见义勇为基金”奖到什么时候也只能奖给极少的几个英雄。当今之中国,人人天天离不开的是改革,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像对待改革的态度那样,更能检验我们是否已经长大了。
请允许我引一段苏联诗人叶夫琴尼·叶甫图申科的文章,见之于《上海译报》第263期,题为《改革需要每个公民积极参与》:“我们不应事事责怪官僚主义,如果我们对它采取忍耐的态度,那我们活该如此……改革是我们永不能放弃的。如果我们半途而废,那我们搞的就是‘半改革’;如果我们用劳动营时期的旧思想来对待改革,那改革就会崩溃;如果我们把毛毯都往自己身上盖,那改革就会被冻死。”这最后一句,真是诗的语言;不过诗人应该说清楚,把毛毯往自己身上盖的,不会是小民百姓。但文章的主题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就是:改革需要每个公民积极参与。
我说,每个公民积极参与改革,才能证明我们确实长大了。换个说法,我们长大之日,不是“为民做主”而是“民要做主”之时。信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