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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湖畔诗派诗歌的伦理主题(4)

为什么湖畔诗人群对于人间的“生”与“死”的问题这样关注,并且都将生与死的界限模糊化?这就是他们能够将人的主体精神的自由、自然在人的生存与发展中的作用、以上帝为中心的宗教教义统一起来看待,以建立起一种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过去的人与现在的人与将来的人联系起来的伦理道德原则。同时,他们都具有一种将大自然看作神、将自我也看作神的泛神论思想,这种思想使他们能够将自己的情感投入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之间,能够沟通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种种关系,能够将生与死等同起来,生也就是死,死也就是重生,前世、今生与来世的生死轮回,构成了自然与人类的历史链条。只是湖畔诗人群并没有以自由主体精神与自然生态为基础建立起一套宗教伦理观念。虽然在他们的诗中常常出现“上帝”的意象,但上帝的意象也只是他们抒情的一种方式,并不是表示自己已经皈依了某一种宗教,或者要求人们都要皈依某一种宗教。在此问题上,他们或许还处于一种探索的途中。

(三)深沉的爱国思想与少有的社会正义感的统一

我们从情感与心理、主体与客体的角度考察了湖畔诗人群的伦理维度,实在还有必要从他们与社会、民族的关系的角度来讨论他们的社会伦理思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情感的关系,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互为主体的关系,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则是一种文化习俗的关系。从其诗歌创作与诗歌思想出发,湖畔诗人与他们所处的社会之间的关系,有两点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就是他们对自己的民族的态度、他们面对重大历史事件与人间悲剧时的态度。

湖畔诗人们都热爱英格兰的山山水水。他们在湖区尽情地欣赏自然美景,并将自己的感觉与感情凝结为一首首诗;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热爱那丰富多彩的自然山水,才更热爱自己的民族与国家。华兹华斯在诗中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对自己的祖国进行歌颂与赞美。

首先是对自己所生存的这片乡土与自己就读的母校的不能忘怀。“亲爱的乡土,从这依依别情,/我能预言未来的情景:/无论我的脚步将迈向何处,/无论我的旅程将何时结束,/只要那时尚有一线相牵,/我的心呵将回眸凝望,/只向你投来思念的目光。”(华兹华斯等:《英国湖畔三诗人选集》,顾子欣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页。)(《告别母校》)“乡土”与“母校”是自己少年生活的主要部分,因此这种对于乡土与母校的深情,其实也就是一种深厚的爱国之情。

其次,华兹华斯还直接抒发一个游子对英格兰的怀念之情。让我们来看《我在陌生人中孤独旅行》:“我在陌生人中孤独旅行,/越过海洋在异乡飘零;/英格兰呵!那时我才知道,/我对你怀着多深的感情。”(华兹华斯等:《英国湖畔三诗人选集》,顾子欣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1页。)在这里,诗人并不是空洞地叫喊,而是以一个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的语气,对自己的亲爱的祖国进行亲切的对话。在诗中,诗人直接以“英格兰”来称呼自己的祖国,显然是一种赤子之情的真诚表露。当他将自己的爱情和对祖国的感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的诗句不仅娓娓动听,并且的确动人心魄:“当我在你的山谷中徜徉,/曾感到内心憧憬的欢欣;/我钟爱的姑娘坐在炉边,/手摇纺车传来车声辚辚。/暮去朝来,霞光明灭,/曾照亮露茜嬉游的园亭;/你绿色的田野曾最后一次/抚慰过她临终时的眼睛。”(华兹华斯等:《英国湖畔三诗人选集》,顾子欣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1页。)诗的前一节是对他与自己的女友过去生活的一种美好的回忆,后一节是描写目前的情景,今昔对比,物是人非,伤感之情自不待言。“露茜”作为时常在他诗中出现的其情人的象征,当她与大自然的山水融为一体的时候,其情其景的意义也就无限地扩大了。这样的诗句,因诗人将自己的私情和国家之情结合在一起,而显得十分动人。诗人又将自己与不爱祖国的人相对比,通过与天上的星辰的对话,表现了一个远离异乡的游子对于祖国的深情:

黄昏美丽的星辰呵,西方的荣耀,/我祖国的星辰!——你悬在地平线/的边缘,仿佛正向英格兰的怀抱/渐渐下沉;/但请你留在天边,/并成为她头上的辉煌的冠冕,/让每个民族都能看到。而且我想,/你应该是我祖国的标志,永放光焰,/灿烂的星呵,让她的旗帜喧响/在你美丽的光芒中。那儿!在你下面,/那暮霭迷离的地方,就是英格兰。/我同时为你们俩祝福!同一个希望、/命运和光荣!——我在此流连忘返,/怀着内心的叹息和对祖国的忧念,/徘徊在那些并不爱她的人们中间。(华兹华斯等:《英国湖畔三诗人选集》,顾子欣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2页。)(《1802年赋于加来海滨》)

华兹华斯曾经有一段在法国生活的经历,并且在那里有了自己的妻女;此诗也许就是写于那段时间,表达的也正是一个远离英国本土的诗人对于自己祖国的一种怀念。读此诗让我们想到中国现代诗人闻一多,他在美国留学期间写的《太阳吟》,也是与即将西沉的太阳对话,将西行的太阳当作一只金乌,想骑在它的背上回一趟家乡,也是一种忧从中来的情怀。只是华兹华斯的想象更加具体,说“那暮霭迷离的地方,就是英格兰”,并且他这首诗也明确地标示是写于法国的加来海滨。

其三,华兹华斯对于祖国的情感是忧郁的,并且时时为这种忧郁而懊悔:“也许,为此我应受到你的责备?/因为,当我一想起你的光辉,/我就会从我的心灵深处呵,/为那些无谓的忧虑感到羞愧。/我们必须珍爱你,我的祖国;/你是人类事业的坚强的堡垒;/是对你的爱呵引起我一时惶惑;/但这又何足为怪!如果诗人/在沉思冥想时,忽然对你生了/猜疑之心,就像你的孩子或恋人!”(华兹华斯等:《英国湖畔三诗人选集》,顾子欣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62页。)(《当我想到伟大的民族如何日渐衰亡》)当他看到其它民族衰亡的时候,想到自己国家的命运,并对祖国的前途表示怀疑。诗人将自己比作祖国的“孩子或恋人”,其情感的真诚与深沉,其中的忏悔与忧郁是令人动情的。诗人只有将祖国当作自己的母亲或恋人了,才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诗行,才可能以这种裸露的心态发言。

华兹华斯对于祖国的情感,基本上都带有一种忧郁的色彩,这一方面可能来自他所处的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另一方面也是他当时所处的在法国那样一个与英国相别离的环境。当然,也有他个人爱情方面的因素,那一场爱情虽然最终只是一个悲剧性的结局,可那的确是一种真爱,并不是逢场作戏。我们认为,华兹华斯诗歌中的爱国情感,表现了一个亲子对于母亲般的道德感情,是其诗歌伦理思想的第一个基调。其表现方式是那样的丰富与多样化,其情感本身又是那样的复杂与曲折,这是与其曲折的人生经历与受挫折的爱情生活密切相关的。

在柯勒律治的抒情诗中,也时有浓厚的思乡情感。“但这一切怎比得游子还乡?——/当你长久在异邦漂泊流浪,/终于又回到自己家门前,/从肩上扔下沉重的行囊。/思乡病能使人悒郁憔悴,/我每时每刻更感到忧伤:/只有你,阿尔比翁海岸的清风呵,/才能治好我郁结的愁肠。”(华兹华斯等:《英国湖畔三诗人选集》,顾子欣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33页。)这里的“阿尔比翁”,其实也就是英格兰的代称,那么这里的“思乡”其实也就是“念国”。游子经过多年的漂泊回到自己的家里,那种亲切与轻松的情感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到的;走遍天涯海角,还是自己家里的井水最可口,还是自己家乡的风最清凉,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憔悴、所有的忧伤、所有的惆怅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柯勒律治与华兹华斯一样,总是善于从自己的故乡与恋人这样具体的意象雕刻中着手来表现爱国之情,以体现一个民族的子民的善良与知恩。这在英国诗史上也许是一种悠久的伦理与艺术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