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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杨柳镇往事(2)

杨柳镇一直是个平静之地,然而,这个世上没有永远平静的地方,即使世外桃源也曾被人闯进过。杨柳镇的恐惧要从一个失窃案说起。住在镇郊外的杨老汉养了一群鹅,杨老汉靠这群鹅养活了一家人。如果你绕过稻田一直向西走,就可以看到一口清澈的鱼塘,从前的杨老汉就是在这里养活了一群白白胖胖的鹅的。杨老汉的鹅是出了名的肥壮。老祖父说,小时候逢年过节就只吃从杨老汉家买的鹅肉。可是,现在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鹅肉了,在老祖父的感叹声中,我似乎透过时间的乌烟瘴气看见了那场黑夜里进行的窃鹅事件。成群的鹅被赶上了竹笼里,喧闹的鹅叫声打破了郊外的寂静。但没有一人醒来,住在郊外的杨老汉一家人被迷烟熏昏了,他们沉睡在梦里忘了照顾那群白鹅。

第二天,杨老汉哭天抢地的绝望震撼了整个杨柳镇,镇上的人们纷纷赶往郊外,此时已不见了那群白鹅的影子,空空的池塘混浊一片,地上凌乱的鹅毛提醒着人们关于老人哭喊的原因。

这群下落不明的鹅到底去了哪里?又是谁这么狠心向杨老汉下毒手?关于这个案件的种种猜测混淆了杨柳镇人的视听。人们面面相觑,但没有谁可以替杨老汉解答。

这个时候还是祖父的记忆帮我梳理了头绪。祖父说,接下来的很多天,镇上接连发生了好几宗失窃案。被盗的都是鸡鸭鹅一类的禽畜。后来连看门的狗也被人给圈走了。杨柳镇陷入了全民防贼的警戒状态。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家家户户都将门窗紧闭着。南来北往的行人自从知道杨柳镇的事情之后都纷纷绕道而行,向来喧闹的杨柳镇好像一下子成了一个哑巴。福来酒店的生意也因此冷清了许多。

有人说,这是早有预谋的明抢暗偷。我们杨柳镇注定要毁于一旦。王老板望着日渐冷落的酒店忧心忡忡,他脸上的皱纹开始深陷,眼睛闪烁着颓然的光。只有玉娇还整天陪着母亲听戏,好像外面的风雨都与她们无关。那时候玉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台“长城牌”唱片机。天天放着新潮歌曲和京剧乐此不疲。

王老板说,你们母女还有心思听戏,天都要塌下来了。

玉娇说,爹,这外面迟早会风平浪静的,您就别操心了。坐下来喝口茶吧。会好的。

玉娇的话正好应验了往后发生的事情。沉于水下的秘密终于还是慢慢浮现。那一天,熟睡中的玉娇被外面纷乱的马蹄声吵醒,酒店这边很久没有听见马蹄声了,隐约中还间杂着人的说话声。玉娇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连忙披着衣服出来。外面的队伍把她吓了一跳,清一色的黑衣服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蝙蝠。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矮个子叉着腰说,你们酒店有什么好吃好喝地都给我们送来!玉娇看着他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害怕,赶忙打开店门说,各位客官请进,我马上叫人炒菜温酒。

那一个冬天清晨,福来酒店开始了有史以来规模最为宏大的营业。酒店里重现了昔日的热闹非凡,觥筹交错中呈现出盛世的繁华。王老板胆战心惊地端着酒来到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面前,络腮胡子看到王老板的手在发抖。突然间就哈哈大笑起来。王老板说,这位大爷,您是头吧,来,喝杯酒。络腮胡子说,我不是头,这位才是。王老板随着他的手指头望去,却看见靠窗一桌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与身边这群粗鲁的爷们显得格格不入。王老板心里一咯噔,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想着的时候,酒柜那里响起了玉娇的尖叫声。一个小厮正抓着玉娇的手不放。

王老板见形势不妙,于是跪下来求饶,这位大爷,求求您放过我家小女,呃,这顿酒饭,免费,免费……

靠窗的年轻人大喝一声,酒店里立刻噤若寒蝉。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有种震慑人的力量。年轻人站起来走到王老板身边,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身体说,我金爷从来不吃霸王餐。我有的是钱。

玉娇盯着年轻人梳得光滑的头发,陷入了与父亲同样的疑问中。眼前的年轻人让她想起了小的时候,住在自家附近的一个男孩子,那时候的他也梳着这样油光的头发,玉娇的眼睛穿过了时间的灰尘然后看到了自己依靠在门梁上的样子,想象着成年后出嫁的模样,她要嫁给杨柳镇上最标致的男子。

梦中出现的那个人终于被现实一点一点拼凑,玉娇的脸在一瞬间红了起来。

金爷大概也注意到了酒柜后边这位生的娇俏伶俐的姑娘,他走到玉娇身边,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玉娇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女人的娇羞,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我叫玉娇。

呀?不光人长得美。连名字也这么好听。玉娇此时才敢抬起头来看他。玉娇注意到了他的眼睛,深邃得就像一潭湖水。玉娇还看到他右手中指上戴着一只玉指环,通体绿色的指环显得格外突兀。

金爷的眼睛里透出让人不可抗拒的温柔,他俯身趴在玉娇耳边轻声说:你真美,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大手一挥,一队人马就整装待发了。临走时金爷从腰包里掏出一条金条,扔给了跪在地上忘了起来的王老板。

第二天,关于土匪占领了杨柳镇的消息就传开了,先前的种种谜团也就因此揭开。原来这群土匪打北方而来,原先是一支国民党军,金爷原名金占辉,是个国民党司令,无奈遭人陷害,被开除党籍。于是金爷一怒之下号召手下一支部队跟着他逃亡,手下的士兵很快就从戎马生涯转入劫富济贫,但中国能有多少富家可以打劫?到后来完全演变成了杀人放火的土匪。金爷说,当土匪跟当兵没啥两样,一样扛枪杀人。后来在金爷的带领下他们一路南下,辗转来到了杨柳镇。镇上失窃案便是这群土匪所为。但浮出水面的事实并没有让杨柳镇人轻松多少,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人们陷入了恐惧之中。一整个冬天,杨柳镇被一片阴云笼罩着。

玉娇一家人心有余悸,王老板抱着金条找不到地方可以藏起来。老板娘却听着戏忍不住哭了起来。

玉娇想起了那个叫金爷的年轻人,想起了他深邃的眼睛,想起他手指上那枚绿色的玉指环,以及他那句“你好美,我还会再来的。”玉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土匪头目念念不忘。只是一眼,却好似盼了许久,在杨柳镇生活了二十几年,也不是没有人上门说过媒,只是每次玉娇不是嫌对方这样就是嫌对方那样。久而久之,王老板夫妇也对女儿的婚事听之任之了。如今,玉娇似乎看到了自己渴望的那个人,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可为什么他偏偏是个土匪头目呢?而自己,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土匪头目。她害怕金爷的到来,但似乎又渴望他的到来。玉娇觉得,他身上有着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想到这里,她的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脸上一阵一阵发烫,赶忙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洗了把脸。

我开始在祖父的口述中追寻宝梁的下落,自此,宝梁已经在杨柳镇消失了十年。如果你够细心,你可以发现祖父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故意遗漏了宝梁的下落,事实就是如此,如同聪明的你所猜想的一样,宝梁成了这群土匪中的一员。至于为什么宝梁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酒店里,我想是出于对自家人的仁慈吧,毕竟让这个将他养大成人的老人知道他成为土匪,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土匪们开始占领杨柳镇。镇长早已吓得落荒而逃。土匪们搬进了镇长的府邸入驻。杨柳镇人心涣散。但奇怪的是,土匪们来了这么久,诸如烧杀掳掠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发生。镇上的人们在胆战心惊了几天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马路上的灰尘还是一天一天被行人的脚步踏得飞扬。

福来酒店恢复了往常的营业,但谁也没有发觉玉娇的异常。许多个清晨,玉娇总是第一个起来打开店门。她想象着金爷踏步而来的样子。不断地回味着他那句“我还会再来的”,心里溢满了甜蜜的感伤。

宝梁跟着金爷闯南走北这么多年,干过无数杀人越货的事情,但金爷这次的举动让宝梁感到可疑。宝梁说,这个狗娘养的镇子曾经让我吃够了苦头。我要把他夷为平地。

金爷说,慢着,等我办完喜事再来。

宝梁不解,金爷要在此地办喜事?

金爷笑了笑说,没错,我要娶福来酒店的玉娇当压寨夫人。

金爷的话像是针一样刺在宝梁身上,宝梁说,玉娇可是我妹。

是你妹又怎样?我把我妹柳月嫁给你,你再把你妹嫁给我,这不亲上加亲嘛?哈哈。

可是……

没有可是,金爷的语气明显硬了。宝梁只得闭嘴。

金爷说,徐老板的船今晚就要到了,你去码头接应下。运来的这批枪支你叫人送到福来酒店,那里的酒窖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宝梁按照金爷的吩咐带着一伙弟兄出发了。码头的寒风吹着宝梁的光头,十年来他的光头形象一直没变,宝梁站在码头上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下午,玉娇的脸变得清晰了又模糊。十年阔别如同梦一场。

徐老板的船只在午夜时分到来。满满一船枪支弹药全是抢劫日本人的。宝梁站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眼前的新式机关枪以及各种锃亮的手枪让他差点晕了眼。他一把把抚摸着,想起金爷今晚所说的话,突然拍了自己的脑门,大喊一声“不好”。便吩咐几个手下将货押往酒店,自己骑上快马,先赶去了。

福来酒店依然像往常一样静默,这个时候只有玉娇房里的灯还亮着。玉娇伏案桌前,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她要帮父亲将今天的帐算好。父亲老了,账也经常算糊涂。

房间里的窗户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撬开的。玉娇警醒地操起桌上一把剪刀,喊道:谁?

别动手,是我,金爷。

玉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握着剪刀的手一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