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军
小陈坐在寝室里悠闲地上网,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抬起头想了想今天的过程,但就是想不起今天干了些什么,于是不禁感慨一天大好的光阴又这么流走了。
肚子里面传出“咕隆咕隆”的叫声。“该吃饭了。”小陈自言自语地说,到阳台上看了看外面,还是风雨交加的,走在路上的人都弓着腰,用伞顶着风雨来的方向,其实这么大的风,又这么大的雨,打什么伞也不管用,走在外面的人基本都是下半身全湿的。
“怎么又刮台风,来学校才一个月就刮了两次,沿海的天气真是奇怪!”小陈看着外面恶劣的天气抱怨,“看来是不能出去吃饭了,干脆叫个外卖!”
电话里传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的声音。“倒霉!”小陈又拨了一次,还是无法接通。“干脆跟妈妈发个短信,反正也闲着无聊。”小陈的手指在手机键上按了起来,很快,一条短信就写好了:妈妈,这边又吹台风了,下大雨吹大风,好烦人。
翻出妈妈的电话,按下确定,短信就发送了出去。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小陈把门打开,小樊拿着两把雨伞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把伞往地上一扔,就上阳台去了。
“又吵架了?”小陈对着阳台上的小樊问,小樊没有回答他,站在阳台上沉默。小陈摇摇头,心想,谈个恋爱三天两头地吵架,又摔手机又撕钱的,还要寻死,这样不是折磨人么?谈恋爱谈成这样也够失败的。
小陈见小樊没有任何反应,知道他可能要爆发了,又摇摇头,重新坐到电脑前。
这时寝室的电话响了起来,很突兀地。
小樊立刻从阳台上走进来,到电话前拿起话筒。
“喂?”小樊的口气显得很平静。
小陈在电脑前笑了笑,想,不像是又吵架了的样子嘛。
“喂?喂?……”小樊弓着背站在电话前,“你说话……喂……你说话,我听着……”
小樊突然把电话扔掉,然后猛地把电话线也拔掉,小陈笑了一跳,转过头去看小樊,“辅导员的电话是多少?”小樊走过来,一脸的黑云。
小陈惊讶地看着小樊,说:“找辅导员干嘛?有多大的事要辅导员解决?”小陈一个寝室的都已经习惯了小樊和小徐经常吵架,他们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三分钟前还乌云密布,三分钟后两人又晴空万里了。
“我实在受不了她了,我要找辅导员!她今天又和我闹翻了,跟我说分手,还说要去死,说完把伞扔了就跑了。”小樊压着嗓子说。
“嘿,你们俩还不是那么回事,要不了一会就好了,没事,找什么辅导员!”小陈恍然大悟,对小樊打趣道。
“没这么简单,我这次是真的和她彻彻底底结束了,你把辅导员的电话翻出来,我给他打个电话,她心理真的是有问题,说完了她要干嘛干嘛去,我实在是受够了!”小樊说话的时候显得很无力。
打就打吧,反正还不是会没事,上次半夜了爬起来还写绝情书呢,第二天两人还不是照样手拉手地走得无忧无虑。小陈一边想一边把电话翻出来,递给小樊。
小樊把电话拨通,电话响了半分钟都没有人接,“妈的,怎么不接?接啊!”小樊几乎是吼叫起来。
小陈一边打电脑一边悠闲地说:“可能是他不认识我的电话号码,所以不接,别打了,多大点事啊,把小徐找到了哄哄就好了。”
小樊又拨了一遍电话,还是没人接。“不行,我要跟他发个短信,我一定要把她的情况告诉辅导员,给她找个心理医生,她又说要去死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小陈又笑了笑,并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小樊,继续一边打电脑一边说:“死?她真的敢?唬你的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拿死来威胁人。”
“不是,你不了解她的脾气,她是那种说到就做到的,这次我们俩闹得特别凶,我还真担心她会出事。”小樊在后面说。
“呵呵,也是哈,你们俩吵架损失了多少经济?她砸了两手机,你也砸了一手机,还被她撕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你们俩还真是疯狂啊,呵呵。”小陈笑着说,回头看看小樊,他正在写短信,表情很严肃。
短信发出去了。小樊把手机放回小陈书桌上。小陈和小樊都没有说话,寝室里陷入沉默。
在小陈背后站了半分钟,小樊又拿起手机:“打个电话啊。”
“喂,你在哪里?”小樊问。
小陈听到电话里传来尖利的哭叫声,心想,还真会闹的。
“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老是拿死来威胁我!”小樊突然咆哮起来,声贝猛地提升了十几倍,把小陈吓得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嘿,干嘛呢?”小陈扭头看小樊,可是小樊没有看他,小樊的情绪很激动,他的脸色很难看,整张脸都黑了。
“啪!啪!啪!”小樊用拳头猛地击打衣柜,衣柜的门板发出巨大的声音,小陈心惊肉跳,担心地看着小樊,怕他一冲动把他的手机砸了,之前他们已经砸了三个了。
“你不要这样,我们分手就好好地分,好不好?我告诉你,你不要总是用死来威胁我,我已经跟辅导员打电话了……”
小樊停了下来。就像火山爆发突然被凝固。只有电话里面在不断传出小徐的说话声,混杂着哭声。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小樊没有说话,电话里也没有说话声,小陈只隐隐约约听到点抽泣声。
终于,小樊又说话了:“你不要这样,好吗?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啊……不要这样折磨我,好不好?”小樊说着就蹲了下去,声音沙哑了,甚至带着哭腔。
电话被挂掉了。
立刻,电话又响起。小樊接起电话:“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里依然是小徐尖利而急促的声音。
“你在哪里!”小樊又突然大吼起来,小陈又被着实吓了一跳。
挂了电话,小樊套了件外套,捡了把伞就朝寝室外跑。这时,电话又响起来。可是小樊没有理会,径自跑了出去。
电话还在响。十秒,十五秒……
“喂?”小陈接起了电话。
“我告诉你,你不要来找我……”电话里响起小徐边抽泣边说话的声音,“你是谁?小胡?”
听到小徐的声音,小陈的眼前出现一个女孩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话的样子,小陈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点心软了。
“不是,我是小陈,小樊出去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谈恋爱好好谈嘛,干嘛老是要吵架,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呢……”小陈微笑着说。
“你都不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他对我有多残酷,你们都不知道,呜呜……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和他分手了,彻底地分了……”小徐的哭声从电话里面传出来,刺激着小陈的耳膜。
小陈知道了为什么他们一次次地吵架,又一次次地重归于好,女人的眼泪是无敌的,是男人的致命武器。
“啊,啊,我知道了,其实小樊他很喜欢你的,昨天晚上他还很开心地聊到你……”虽然他们俩谈恋爱碍不着小陈啥事,但是他想做个顺水人情帮小樊劝导下小徐这只迷途的小羔羊。
“你都不知道他怎么对我的……”显然,小徐并没有听他的话,“拜托你告诉他他回来了,我今天晚上会没事,但是我警告他的事绝对不是唬他,你也叫他别来找我了,我不想让他找到我,他就一定找不到,谁也别想找到我!”
很坚决的口气。小陈想还是算了吧,反正不碍他的事,她要死要活随便,况且这不是他能劝说得了的。他对电话说:“好吧,你还是回寝室吧,外面……”
电话被挂了。
小陈看看电话,摇了摇头,叹口气,继续玩电脑。
很快,电话又响起来,这次是短信。一看,是妈妈发来的:儿子,要注意安全。今天碰见了王大妈,她说你祖父已经吃不了多少东西了。
小陈看着电话,想了一阵,写了条短信发回去:我晓得了。
小陈想了想,已经好多天没有打电话去祖母那里了,上次去电话是中秋的那天,二伯母在电话里对他说,祖父现在已经很虚弱了,拖不起,接不了电话,你祖母已经跟他说了是癌症,整个人的精神都差了很多。
有多严重了呢?只不过才十来天,一个国庆的时间没去电话而已。
小陈心里还是很担心,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来到阳台上,拨通了祖母家的电话。
“喂?”是祖母的声音。
“祖母,我是小陈。”小陈大声地对着电话喊,祖母的耳朵不是很好。
“哦,你打电话来了啊?”电话里面祖母的声音好像也憔悴了很多,而且电话里只有祖母的声音,周遭都很安静。
“恩,祖父的情况怎么样了,祖母?”小陈大声地叫。
“你祖父啊?他住院去了,五号去的,今天八号了吧,他在屋里大小便都拉不出来,你晓得,肝癌病人就是这样,那天他严重了,就把他送去住院了,在医院里好像情况要好点,拉得出来了,但是你祖父,我估计时间也不长了,拖不了好久了,我想应该就在两个月的事,他现在人瘦得啊,血管都收缩了,在家输液都输不进了,你晓得的,你祖父鼓足了劲想活,但是这个病没有办法,活不了了,国庆节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照了像了,就当是遗像了。”祖母如实对孙子这么说,老人的声音由于年老和憔悴,变得底气不足,微微地颤抖,像是轻风吹动干枯的树叶。
小陈这么听着,身体里面一阵一阵地麻:“那谁照顾他?”
“恩,你的几个伯父、姨娘轮流照顾他,还请了个人,五十块钱一天,在医院里还能照顾得好点,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本来也不好,这段时间全是我照顾他,我的精神也拖垮了好多,现在他去了医院,一天到晚就我一个人在家里,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我又去不了哪,脚上的伤口快好了,但还没有愈合,糖尿病人有了伤口就是这样。”祖母说。
小陈的心里像被东西绞住了,很紧,又有点轻微地疼痛。听着祖母的话,他忽然感到很无力,很无力。
“恩,祖母,恩,那您一个人……”小陈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你好好学习,你祖父是活不了多久了,这号病好不了,等他走了,你回来不了,我们会通知你一声,知道就行了,啊,还有没有什么事,没有了就这样吧,打长途很贵。”
“啊,好,好……”小陈还没有说完,电话里已经传出“嘟嘟”的断线声。
小陈站在阳台上,看着楼前的草地和草地上被雨打落的白色花瓣,掉落一地。风夹着雨狂暴地肆虐地面上的一切,呼呼作响。
雨点打到小陈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小陈看着西面,家的方向,想象着这时祖父在医院的样子,应该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吧。还有祖母一个人在家里,应该又在打毛线小鞋吧,祖母在家里没有事做,就打打婴儿穿的毛线鞋打发时间,也能多少挣点钱。
为什么都走得这么急?小陈看着灰黑的天空,在心底问苍天。三个月前,小陈突然接到父亲猝死的消息,差点晕倒在教学楼的教室里,仅仅一个月后,父亲的父亲又查出来是肝癌,将不久于人世。
尽管父母离婚已经十年了,尽管从小对祖父没有多少好印象,尽管这个人曾经伤害过自己,尽管一直认为这个人在自己生命里没有地位,可是在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小陈还是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痛。难道是亲情吗,那份流淌在每一滴血液里面的亲情?
老天爷,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听到的话,能不能让我的祖父没有痛苦地多活几天,就像以前一样。
小陈想到有一天祖母也会像父亲这样,离开自己,还有身边的亲人,深爱的人,他们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自己,就像要去一次旅行,但是这次旅行不会有尽头,也不会回头,一旦开始旅程,就是永远的分别,再不相见。
想到这里,小陈的心好痛,深深地恐惧,尤其是想到自己最爱的母亲,也有一天会踏上这样的旅程。
小陈感到身体里有东西要发泄出来,但是又找不到出口。
欲哭无泪。
风还在呼呼地刮。雨还是那么大。只是夜越来越黑,空气越来越凉。
寝室里的哥们除了小樊都回来了,坐在各自的电脑面前玩,互不说话,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面。
小陈站在阳台上看着寝室,肚子又叫起来,胃痛裹着饥饿一起泛上来,如此强烈。
小陈拿了把伞,独自顶着风雨出去,到学校里一家卖馄饨的店里叫了一碗馄饨。
馄饨很快端上来了,很烫,小陈夹起一个,朝它吹了几口气,再慢慢地送进嘴里。一个一个地,慢慢地吃,慢慢地想起很多事情。
吃完馄饨,再顶着风雨回到寝室,小陈觉得心里好像没那么沉重了,只剩下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的忧伤。
小陈坐回电脑前,望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呆,忽然想上厕所,于是,站起来走进厕所。
站在便槽边,一边解手,一边看养在盆里的小乌龟。小乌龟呆在水里一动不动,微微睁着眼睛。
又在睡觉。小陈想,用手去碰它,碰到却是冰凉的水。
小乌龟还是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小陈有点急了,以前不管它有没有在睡觉,只要碰到它,它都会缩一下头,现在怎么不动了呢?难道……
小陈急忙把小乌龟抓出来,放在石头上。
它还是一动不动,微微睁着眼睛。
小陈又把它捉起,拉了拉它的腿,是毫无力气的松弛。小陈又压了压它的头,还是没有一点反抗,它的眼睛还是微微睁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陈。
死了吗?小陈压了压小乌龟的肚子,仍然是毫无力气的松弛。
什么时候死了呢?下午看见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小陈看着小乌龟的头,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曾经是那么的有神。
小乌龟曾有的那么多搞笑而可爱的姿势这时一下子涌上小陈的心头,然后,小陈忽然就觉得心里剧烈地疼痛起来,疼得他要用手去捶打胸口。
终于,一滴泪水从眼眶掉出来,砸在小乌龟的尸体上。
小陈在厕所里站了很久,久久地看着小乌龟,然后把它的眼睛合上,它的头是那么的无力,任随小陈的手指拨弄。
小陈把小乌龟的尸体放在手心里,小乌龟闭着眼睛,四肢伸展,头伸出来搭在小陈手心,就像睡着了。
小陈托着小乌龟,觉得它是那么的轻,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但它又是那么的重,重得小陈托不起。
小陈想,明天一定要把小乌龟好好安葬了,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