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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最后战地报道(1)

(苏)鲍利斯·波列伏依

作者简介

鲍利斯·波列伏依(1908-1981),苏联新闻记者、作家。1928年毕业于特维尔工业技术学校,在纺织厂工作了短暂的时间后,于当年起从事新闻工作。1941年至1945年卫国战争时期,作为《真理报》特派随军记者,深入前线采访,参加过莫斯科战役、斯大林格勒战役,到过保加利亚、捷克、波兰、南斯拉夫,最后随攻克柏林的部队进入柏林,并到纽伦堡采访对纳粹战犯的审判。这期间他完成四本战地笔记,近100万字,总题目是《随军采访四年》。1953年10月起,他任苏联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后改称理事会书记),并从1962年起主编作协刊物《青春》。1969年起任苏联和平基金会主席。他还是世界和平理事会理事和常务委员会委员(1959年起)。1956年访问过中国,写有《旅游中国三万里》。写有较多的报告文学作品,如《当代人》《我们是苏维埃人》等等。已出版波列伏依中文译本的有《真正的人》《纽伦堡审讯---随军采访四年》《两个女伴》等等。

1956年,波列伏依应邀前来北京参加了鲁迅逝世二十周年纪念大会,会后曾到西安、成都、重庆、上海、绍兴、苏州、洛阳、武汉等地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访问。波列伏依回国后,在《文学报》上发表了一篇记录参加此次纪念会的文章,在1957年1月12日《真理报》上发表了一篇《在中国作家中间》,在《十月》杂志1957年1月号上,开始连载他的访华日记《旅游中国三万里》。

事件背景

1938年9月,即在二战前夕,英、法在臭名昭著的慕尼黑会议上出卖了捷克斯洛伐克(现已分裂为捷克共和国和斯洛伐克共和国)。1939年3月捷克斯洛伐克被希特勒德国占领。1945年4月30日,绝望的阿道夫·希特勒在同盟国的摧枯拉朽之攻势下,在柏林和新婚妻子爱娃·布劳恩一起自杀。9天后,即1945年5月9日,苏联红军解放了布拉格。

布拉格战役是苏德战争中的最后一个战役,也是欧洲战场的最后一次进攻战役。德军统帅部指望盟国之间发生分歧,指望与美英统治集团进行勾结,因而为在捷克斯洛伐克尽量拖延时日而采取了一切措施。德军统帅部的计划是对苏军进行顽抗,但为英美军敞开战线。德军曾为此直接同西方国家谈判。但是这些计划为苏军的迅猛进攻所打破。5月,捷克斯洛伐克各地爆发了人民起义。5月5日晨,布拉格也爆发了人民起义。德军统帅部调遣“中央”集团军重兵镇压捷克斯洛伐克首都的起义。起义者的处境很困难。他们向苏军和盟军统帅部求援。当时情形危急,必须在最短期限内粉碎仍在抵抗的德军集团,以便支援布拉格劳动人民的武装起义。

报道原文

在柏林,德国签署了无条件投降书。战争结束了,甚至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啊,我的上帝,心里是多么高兴呀!当多罗欣中校打电话通知我这个消息时,老实说,我并没有立刻意识到此事的全部意义。我向他表示感谢,然后挂上了电话。只是在此之后,我才意识到:战争结束啦!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爱人、儿子、女儿的照片,突然哭起来了(谈到这一点,我感到害羞)。自战争开始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流眼泪。半个小时之后(这是在五月灰白的夜里),公园里的树木被各种枪炮的胡乱射击声震得摇晃起来了。凡是手里有枪的人,都在一齐发射,毫不吝惜子弹。战争已经结束了,这些子弹还有什么用呢?说老实话,我也忍不住了,朝着洞开的窗口打了一梭子子弹。我正在打枪的时候,摄影记者费尼科夫大尉正好找我来了。司机也高兴得朝天花板开起枪来……公园里还在万枪齐鸣。在这愉快的枪声伴奏下,战地电报站的值班员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向我祝贺胜利,也不管什么军规军纪的,当场向我宣读了来自莫斯科的急电。这是在所有方面军(我们方面军除外)的战事已经结束后,我接到的最后一次军事任务。这封电报至今仍保留在我这里:

“‘青玉’致‘紫晶’。速交《真理报》记者波列伏依中校。请详细报道解放布拉格的情况。地点不限。请注意:《共青团报》记者克鲁申斯基已随列柳申科坦克部队前往布拉格。加拉克季昂诺夫将军。”

谢尔盖·克鲁申斯基大尉是一位出色的记者。不管命运将我们抛向哪条战线,整个战争期间我们都在竞赛。

好样的克鲁申斯基!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一早就溜走了。原来我们认为,记者的天职将他驱赶到邻近的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去了,到那里去观看签署投降书。我们倒好,向天空放枪,为胜利而大喝特喝,而他却随着列柳申科的坦克出发了。我从桌上抓起一小块香肠,离开这伙人,就到参谋部去了。多罗欣中校正在值班,只身一人待在那里。他证实说:是的,布拉格已打起反对希特勒的起义大旗。起义者占领了许多区,但德军并没有放下武器,还在疯狂地向他们发动进攻。布拉格人的处境很困难,求救的电报一封接着一封向太空拍发。他把电报的记录拿给我看。

“德军将新的部队调进城来。敌我力量悬殊,我们在进行战斗。请求红军、盟军速发救兵……”

“傍晚情况恶化,德军在战斗中投入了坦克……大炮轰击我们的路障。我们在流血。弟兄们,我们在等待你们的援助……红军啊,请再建奇功。救救我们……”

多罗欣详细地向我介绍了形势:布拉格的起义者占领了市中心和工业区。德军卫戍部队不承认在柏林签署的投降书,正在疯狂地进行战斗。他们在进攻。一股强大的中央集团军,在刚刚获得元帅称号的舍尔纳统帅下,正由西里西亚向布拉格进发。

“那我们的司令部采取什么行动呢?”

“科涅夫元帅制订了一个闪电战计划。大本营已批准。有三个军的联合部队正向布拉格方面进发。列柳申科和雷巴尔科的坦克部队,及其所属炮兵,将越过山地,从两个方向向布拉格推进。他们的任务是:从两边接近该城,并将其包围。坦克兵要切断舍尔纳向西后退的路,越过捷克境内的厄尔土山脉后,以坦克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接近布拉格,将舍尔纳甩在身后。雷巴尔科的部队从东部和东北部进入布拉格,列柳申科则从西南方面进入。主要的目标是在布拉格外边筑起一道铜墙铁壁的包围圈。”

“要投入大批力量吧?”

多罗欣微笑着。战争已结束。保密的禁令已取消。调去十个坦克军团。已命令普霍夫、扎多夫和戈尔多夫诸军,以最快的速度紧紧跟在坦克后面。命令鲁钦斯基、科罗杰耶夫、斯维尔切夫斯基(统率第二军的波兰将军)各部奋勇前进……是啊,现在,停战之后,当全人类都在休息的时候,当他们在四年之后第一次安安静静地睡一大觉的时候,在我们前线的这一翼大规模的战斗还在继续进行。

夜,五月的夜,笼罩着德国的上空。广阔的前线一片寂静。只有在中欧的一小块土地上,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国土上(它是斯拉夫人的国家,对我们苏联人来说,备感亲近,备感可爱),还像从前一样,战火在熊熊燃烧。与垂死挣扎的希特勒军队的最后一战,将是这场战争中最精彩的战役之一……这次我们飞得并不高。太阳已从山丘后边爬了出来。山丘间蜿蜒流过的河水,波光粼粼。这是什么河,易北河还是伏尔塔瓦河?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核对一下地图,耸立在雾气中的教堂的塔尖已映入眼帘。

布拉格!这座城市虽然我从未见过,但我早已向往。当我听到斯洛伐克起义者的故事后,我就在心中暗暗地爱上了这座城市。看,有几处大火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燃烧,但着火的地方并不多。在城边的街道上,我们已看到了国旗,还可以看到一群一群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春装。飞行员在城市上空低低地盘旋了一大圈。到处都是人,真是人山人海。但在一些街道上,甚至整个街区,都空无一人。那里有路障,那里正在作战。在三座桥的地方,枪声尤其密集。大炮也在吼叫,然而却没有人打我们的飞机,没有人向它射击。也许,他们已顾不上我们了,也许,我们在德军的眼里目标太小了。

我给飞行员写了个小纸条:“请降落,找一个着陆点。”他看完之后转过头来,面带冷笑,似乎在说:你这是在圣人面前卖字画呀。他转了一圈,飞得那么低,教堂的塔尖与机翼平行了。

下边的人大概已看清机翼上的红星了。我们这架小小的飞机,德国人是瞧不起的。现在,下边的人群见到了它,正在热情地欢呼,向我们招手,向我们喊叫。快点着陆吧,我都急死了!

起初,我们商量好,在一块大方形广场上降落。地面上的人大概猜到了飞行员的意图,留出了一条通道。刚要落下去,飞行员一眼看清了下边密如蛛网的电车线,他猛一推操纵杆,飞机陡然飞向蓝天。我们又盘旋了一大圈。嘿!河对岸的小山上有一个大体育场,四周是大看台。我们看中了那块地方。这里大概找不到比它更好的降落场地了。

咳,管它三七二十一呢!飞机好像从看台上滑下来似的,三个支点触到了平平的体育场地面,顺利地滑行了一会儿。就在最后一瞬间,飞机碰了一鼻子灰,螺旋桨打到对面看台的木栏杆,被打碎了。相对而言,着陆还算顺利,没有发生大事故。突然,我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没有螺旋桨可怎么起飞呀?可是,另一个念头马上又产生了:何必担心呢?坦克已经近在咫尺了。

一群手拿武器,身穿浅黄色制服,头上缠着红色布条的戴无檐帽的人穿过运动场,向我们跑来。我们猜想:这就是起义战土。他们喊着,与我们握手,拍打我们的肩膀,然后不谋而合地七手八脚将我和飞行员抬起来,穿过体育场,在对面看台上一间饭馆或是酒吧间的门前,小心翼翼地把我们放到了地上。我们抬头看到了一块招牌,上写“冠军”二字。于是我们就坐到了桌旁……酒吧间里人很多。他们也都穿着浅黄色制服,有几个人穿便服或工作服。但大家都和战士一样,紧紧地系着腰带,都带着枪。原来,这里是起义军的分区指挥部。我们了解到:这里已没有德国兵。战斗正在市中心、工厂区和桥头等地进行。德国的炮兵也在那里,还有坦克。

指挥部负责人是一位干瘦的,上了年纪的人,也穿着浅黄色的制服,但戴着一顶军帽,帽上有一颗捷克斯洛伐克军队的大帽徽(我是从斯沃博达将军的军团里知道的)。他拿出一张旅游地图,上面十分精巧地画着双方争夺的目标,德军以及他们的坦克和大炮的集中地点。

“您是军官吗?”

“是的,是的,是军官……”

他主动将那张标明情况的地图送给我们。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了解我们飞来的目的。

“我们要找起义军司令部,司令部。”

“是的,是的,这里是起义军司令部。”他指着地图上一个广场附近的楼房说。“还需要找电台。”

“对,对,电台也在那里。”原来,他已为我们画好了,而且还惦念着此事呢。显然,他是一个军官。

“我们怎样才能走到指挥部呢?”“那位大夫先生拉你们去。”

那位大夫的汽车很奇怪,车篷顶上有一个大鼓包,里边装着沼气。这辆车是用沼气,而不是用汽油作燃料的。车子跑起来倒是挺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