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月未央
388000000042

第八章 夜访都统府

大批贺贴如雪片般地飞进将军府。雁姬到房里拿了件最喜**火的长马褂,一定要努达海换上。她知道努达海伤心,可必要的应酬不可免。

晚宴,礼花漫天,贺客盈门,门槛将被踏平。一家人忙于待客,但毕竟这是新月和克善入府的第一天,雁姬拉着有些木讷的努达海,忙里偷闲去了趟望月小筑,将安放端亲王及福晋牌位的神龛送到,又向新月与克善好生地嘘寒问暖了一番,尽量让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感受——他们已经有家了。

回到席间,努达海饮酒皆是浅尝辄止。尽管雁姬再三说明她确实拿了陈年好酒出来,但那并不是努达海远在万里沙场时惦念的味道,抑或酒的味道没有变,而是他今夜的心情使然。

推杯换盏中,时间飞快。人散尽,一钩新月,天如水。雁姬随努达海回到听雪楼。

忙了一天,总算能够单独相处了。雁姬此言尚未吐口,反倒是努达海先说话了:

「雁姬,帮我找那套月牙白的衣服出来。」

雁姬稍稍愣了一下,忽地醒悟,「你,是要连夜去祭温布哈?」

努达海点了点头。身为丈夫,尤其是常年带兵在外的丈夫,应该多陪陪妻子。这是凯旋的头一晚,他是该好好陪着雁姬。但今夜过分特殊,他必须走,迫切以至不能待到天明。

到底夫妻二十年,雁姬自知拦不下他,遂叹了口气,便忙活起来。她还亲自取来家中最香的陈酿。

「你说酒不好,其实人不对。」雁姬压下心中小小的不满,帮努达海整好衣衫,莞尔道,「早去早回。」

努达海走后,雁姬心中颇有些不平静,因为据她所知,昨日温布哈尚未下葬,不知今日……

努达海跨上碌儿奔在风里。碌儿载主一路疾弛,刺破晚风,景物飞逝,留在努达海眼底的是对往事一幕幕的追忆……雁姬说的对,今夜并非酒不好,而是人不对。对的那个人,你怎么不肯等我几日?

努达海到都统府门前下马,只见院内高擎红幡。他一手抚着碌儿,定定地看着招魂幡,眉心不禁收紧。招魂幡?难道……都统府停尸五日?幡头轻晃,碌儿在门前长嘶一声,继而一群「凶神恶煞」拎着刀斧杀将出来,口口声声要追杀谁似的,正迎上欲进府门的努达海。

努达海剑眉微锁,冷冷地问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凶神恶煞」们定睛一看,慌忙丢斧藏刀,霎时间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就势跪倒一片。紧随其后的哈达礼讶异道:「将,将军?您深夜至此……」

「很意外吗?好在我深夜至此,才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你阿玛呢?」

「回将军,我阿玛他……」哈达礼话未回全,先擦了擦鼻子,「我阿玛他已经……」

努达海容不得哈达礼拖拖拉拉地回禀,他拎着酒,边说边往府里去,「所有人都跟我进来!哈达礼,你阿玛归天几日了?」

「五日。」

努达海行至灵棚前,驻足。府中人听闻将军到来,纷纷聚集到院中,几百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刚刚凯旋的将军。的确,太晚了。众人呆愣了须臾才纷纷跪倒,哭噎着齐呼了声将军。

努达海唉了一声,道:「都起来吧!我知道,我是来迟了。温布哈随我东征西讨二十载,袍泽情深。他去世,我由衷难过,身为家人,你们会更悲哀。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逝者尸骨未寒,这府门前便喊打喊杀。砍了谁,你们到底闹什么?!」

哈达礼低声连说了几个「没有」。

「没有?好,就算没有!」努达海沉着脸,铿锵地问道,「停尸五日,又是怎么回事?」

「这……」

哈达礼支吾之时,孟泰却坚强得很,忽然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将军来得正是时候,奴才府上这几百口子都等着您做主!府内停尸五日,的确事出有因。老爷生前最疼沁儿,死前口口声声说要沁儿陪葬,到地下去侍候。可那死奴才就是不从,居然逃了,这……这置我家老爷的遗愿于何地?将军您方才所言,与我家老爷有袍泽之谊,那奴才斗胆要代老爷求将军做主!方才府中闹哄哄的,其实就是去捉拿沁儿。老爷真是白疼她了,她就是个没有心的白眼狼!」

陪葬,倘若自愿还则罢了,假使强人所难,又何必如此?努达海一向不赞成陪葬的陋习,正如他二十年前所言——生命是珍贵的。他训斥道:「等活人陪葬,这就是你们的理由?糊涂!若是抓不到沁儿,你们预备怎么样?就一直停尸不成?」言尽于此,努达海联想起这两年孟泰与沁儿类似猫鼠的关系,不禁怀疑他认识的那个温布哈当真会找个活人陪葬么?他认识的温布哈曾经说过:爱一个人,绝对是愿其生而不愿其死的。

哈达礼突然间也有了大声讲话的勇气,他正色言道:「要沁儿陪葬,那可是我阿玛的遗愿!侄儿自然有这份孝心,给阿玛办一场风光的葬礼,可是那沁儿……」

「住口!左一个沁儿,右一个沁儿,你们到底还知不知利害轻重?」努达海狠狠瞪了哈达礼那毛头小子一眼,「你额娘是女人,我不问她。你呢?你阿玛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竟任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放肆无礼,不知轻重?!抓不到沁儿便不让你阿玛入土,那么好啊,正好今夜红幡高悬,让温布哈的魂灵瞧瞧,瞧瞧他的好儿子是如何给他这个老子风光的!」

「我,我……」

「将军!哦,不,将军此次荣升内大臣,我们该改口称呼您大人了。大人荣升内大臣,我家老爷愈发地高攀不上了。只听说,大人您如何善待忠烈王遗孤,那么我家老爷撇下这几百口子,您就预备不管了么?没有沁儿,我家老爷,他是死不瞑目啊!」孟泰的话夹腔带棒,说到最后竟抽泣起来,或许夜黑,看不出泪。

努达海震怒道:「没有沁儿,温布哈死不瞑目?我告诉你,若是再等沁儿,死不瞑目的不止温布哈!温布哈已经归天,所以在这最后一刻,你最好别陷他于不忠,更不要连累你府上这几百口子的性命!我与温布哈私交甚密,对于你们又怎能不给予优待?温布哈走了,他的家人、族人,我该如何善待,这我心中自然有数。若我薄待你们,温布哈在天之灵也不肯饶我!人死,及时入土为安。我朝祖制,人死往往停尸三日,说句不敬之言,皇帝大行也仅七日。你这样强留温布哈,是对丈夫过度思念不舍,还是心怀不轨,要自取其辱?你想让温布哈撑几天?让他也撑到七日?!或是撑过七日?!你这是跟沁儿过不去,还是跟温布哈过不去,难道是跟大清祖制过不去?我会善待你们,优待你们,可我有言在先,若真出了此等荒谬绝伦之事,我也护不住你们!」

努达海一语惊了众人的魂,院子里一片寂静,除了自己怒气冲冲的呼吸,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都听清楚了没有?!」努达海吼道。

百人齐称:「听清楚了。」

「那就速去准备一切!我有话要单独对温布哈讲,」努达海拎酒边说边走进灵棚,「尔等莫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