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刚走,又有脚步声近了。
是李公公。
“娘娘……”李公公走近了,才小小声的喊着,表情讪讪的。“那……呃……虽然寒潮退了,可陛下怕娘娘还是会凉着,所以就命了老奴给娘娘送件外袍过来。”
江北栖偏着头,视线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动静。
“……娘娘?”李公公拿着外袍的手又抬高一些。
“陛下人呢?”那边突然有了声音。
“陛……陛下?”话语有些接不上,李公公咳了一声,“娘娘是要找陛下?陛下在御书……”
华凌恒提笔落下最后一个字,一时间觉得有些乏了,于是搁下毛笔,按着太阳穴想喝口茶醒醒神时,抬眼却瞟见镂空的素花屏风后,突然闪过一锻素色的衣袍,接着手一抖,微凉的茶水就溢出来了。
似乎是李公公跟在后面步伐沙沙的作响,尖着嗓子禀告着“娘娘求见”,却连话都没说完,前者一下子就走了进来。
素色的长袍是纱制的,宽大的衣摆拖在地上几分飘扬,衣带没有好好的系紧,垂下两段长长的流苏来,跟着脚步微微晃荡着。
李公公捧着外袍在后面追,没能追上,一时间有些狼狈,只能由着前面的人走着,一边任由单薄的身形冲撞着掺着凉意的空气,寒着娇嫩的肌肤。
华凌恒看着,指尖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本想起身来前去把人带到怀里来,但一想到先前,做了一半的动作又猛地收住了。
还想碰她啊?还敢碰她啊!
江北栖的脚步也是随着华凌恒的动作倏然顿住,看着眼前的那人,胸口只能漫起一阵窒息的酸涩。
其实……
怪谁呢……
又或者倒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眼睛不知道怎么就泛红了,接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浸湿了眼角,她突然跪下来,扑倒华凌恒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汹涌而下。
“对不起……”
微微抽噎的声音又裹上了酸涩的鼻音,像裹在粘腻的糖浆里头,连带着一起搅动着人的神经迷乱着。
华凌恒也是猛地愣住,一时间没有把她抱起来,半晌才慌慌忙忙的搂住了她的腰身。
轻声的抽噎压制不住泪水,抓着自己胸口衣袍的手好像越来越紧,胸口渐渐被打湿,漫开一片沉重的窒息。
华凌恒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状况,离着她后背的手掌拍也不是哄也不是,愣是等着她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她自己慢慢安静下来。
但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李公公看出皇帝的僵硬,只得上来请示一声,“陛下,奴才先告退。”
江北栖后背一僵,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慌乱之间就要把头埋下去——
这样率真的动作。
华凌恒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于是轻轻的在她耳边问着:“朕看你是累了,饿了吗?”
江北栖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华凌恒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才抬起头来道:“传膳。”
李公公点点头,将外袍递上来,便接旨走了。
华凌恒让她坐好,拿着外袍给她披上,又伸着手指把她的眼泪擦干净。
江北栖咬着下唇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北栖……”华凌恒微微收紧环着她腰身的手,叹了一声,“不要跟朕说对不起。”
江北栖下意识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怎么受委屈了?”华凌恒本来想给她递一杯茶水,但发觉那茶已经凉了,就要准备唤下人来换新的,但很快就把念头给打消。
算了吧,难得坏里的人这样乖巧可爱的模样,还舍不得给别人看去。
“……”
“不说朕怎么给你做主啊?”
江北栖还是迟疑了一下,闷闷的道了一声没事。
华凌恒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也就没再追问了。
不要奢求太多才好,她愿意主动来找自己。
够了。
李公公动作迅速,很快置了满台的菜色,江北栖瞟了一眼,似乎没有什么胃口。
李公公明白的很,又开始絮絮叨叨:“这都是厨子精心准备的,合了云羡医师的吩咐,不吃腥,不吃辣,不碰重油重盐,现在身子正是关键时期啊,娘娘身子养好了,皇嗣才能……”
江北栖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
李公公一见不对劲,才猛然发觉自己失言,低着头不再吭一声。
华凌恒的神色沉下去一些,却是没有说话,摆完东西之后让他带了所有的人下去了。
“李德失言,别太在意。”
江北栖听着他语气里好像没什么意思,攥紧的手指微的一僵。
……不在意?
他是华国皇帝
他……
不在意?
但华凌恒似乎不想说这个话题,执起一个精致的瓷碗,舀了一勺煮的滚烂的药粥,送到江北栖嘴边。
药粥很香,没有一点苦涩的味道,想必是用尽了心思熬制的。
但也只是沉默着咽了两口就撇过头去了。
“不吃了?”华凌恒放下手里的东西,拿着备好的手帕给她擦嘴。
“饱了。”
华凌恒手一顿,“饱了?”
江北栖知道他误会了,哑着声音道:“早膳已经吃过了。”
这样的回答让华凌恒心里有些酸涩。
既然吃过了为什么不拒绝呢,朕不会强迫你的啊……
江北栖却直起身子,把东西推到他的眼前,“陛下吃吧,臣妾看陛下一直没有吃过东西。”
但见华凌恒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又轻轻的碰了一下他。
“陛下?”
华凌恒看着她,眼神半分微妙。
真是……
华凌恒在吃,江北栖就坐在华凌恒旁边,看着堆的满满的奏折。
批阅过的只有一小堆,剩下的都是成堆的置在一旁,而桌上,正摊开一本批了一半的奏折。
这人的字迹当真十分好看,劲道的瘦金体,笔锋之间匿藏着几分霸气,却也微微收敛着——
隐忍不发,坐怀不乱。
江北栖倏然想起来,自己是答应了他要练字的。
练字,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是……
时间上肯定会有冲突,再次启程的计划……?
江北栖突然就拿起奏折来,细细的观摩着华凌恒的字形。
李公公正端着净手的器皿来了,原来是华凌恒已经不想再吃了,等着皇帝洗手的时候李公公看着皇后,接着手上就是一个不稳,放在案桌上的器皿愣是撞出好大一声“哐当”出来。
江北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李公公对上皇帝的视线之后,突然就低下了头,俨然一副奴才什么也没看到,奴才什么也没听到的表情。
江北栖正欲开口,得了皇上指令的李德赶紧收拾完东西走了,转出屏风方才敢深呼一口气。
娘娘没有违背律令私自看了奏折!这是陛下首肯的!老奴什么也不知晓!
接着又宽慰着自己似的的胡乱说着一些其他的话,李德才正了正步子,目不斜视的走了。
反正依陛下对娘娘的恩宠,什么也不奇怪,不奇怪!
这会的已经凉的茶水终于换掉了,华凌恒端着新茶转身想递给江北栖,却发现她已经完全入神。
华凌恒只好不动声色的把茶杯放下,由她去了。
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看就看吧。
那头突然有了声音:“科举开选了?”
华凌恒嗯了一声。
“唐家……”江北栖轻声的喃喃着,犹豫了一会才涩涩的开口。
“陛下……要怎么处置绿烟?”
是有私心的,她是自己的人,怎么说都是……
华凌恒那边倒是很淡然,“朕听你的意思。”
“自然是不想的。”江北栖这次很果决,“陛下,绿烟不可以就这样轻易死掉,她是臣妾买回来的,自然有臣妾的用处,因为当初是匿名买下,只要没人真正去追查,不会有人发现……”
华凌恒看着她,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只要没有人去追查——
只要。
“烧了柳烟阁?”
“又烧?”江北栖下意识就是一声,等反应过来,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有些过激了。
华凌恒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神色暗下去一些。
可能……
对于烧这个字眼,还是有些阴影的。
当初……
“陛下做主吧。”江北栖知道自己失态,只能坐了回去。
顺手,又拿起一本奏折。
华凌恒双眼微微眯着,看着眼前的人,一会又转开了视线,眼底不知是酝酿起了什么情绪。
然而江北栖的视线却好像慢慢凝固住了,落在奏折上的目光越来越淡,接着就转过身来,给华凌恒欠了一个身。
“臣妾忽然想起还吩咐了绿烟一些事情,现在该去看看了,”说着,人已经转出了案桌之后,“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办公了。”
人一下子走远,华凌恒半分茫然,视线自然就落到了江北栖刚刚才放下的奏折之上。
但也只是匆匆扫了几眼,眼底的冷意再也控制不住。
该死的!
“李德!”
等了一会,李公公赶了进来。
“陛下有何吩咐?”
华凌恒是有吩咐,但突然又发现不知该怎么说,一时间就卡在了那里。
“陛、陛下?”
“去把皇后叫回来……”
李公公接令,马上转身出去了,然而华凌恒却突然将半台案桌的奏折扫到了地上。
哗啦啦的滚落声,激的纸上的字迹更加清楚。
“陛下与娘娘大婚将近半年之久,却迟迟未行房事,华国子嗣向来稀少,还望陛下早早作于决定。”
“近日炎岭派动荡不安,大陆必有覆辙之势,华国不可无太子,以备后患。”
“皇后娘娘背负着迦灵派的责任,日后接手迦灵派事务,必定力不从心,还请早日诞下皇子,为国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