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楚雨落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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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跑步的时候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还很投入,好处就是我跑完步不觉得累,坏处就是经常撞墙掉坑迷路。

我挥挥手和队友们告别,穿过广场的时候,我才发现,领舞的老人不就是林曦的奶奶嘛。

我想起来林曦有题目要问我,我驻足看了一会。

小黑什么都吃,长得飞快,我做的包子扔给他,他也吭哧吭哧吃得屁股直撅。我带着他爷俩,去林曦家给她把数学题讲完,林曦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应该能名垂校史。讲完题目我俩静静地看了一会三只小狗打架,在瑜伽垫上滚来滚去的。

十月底,全省成绩出来了。

我一试92,二试120,总分212。全省第七,入选J省省队。何空考得也不错,全校第四,可惜连全校第二孙续阳距离省一都还差了几分。

至于物理竞赛和其他学科,我稍稍瞥了一眼,全成了分母。

我没有像我计划的那样冲到广播室里通告整个学校不选我当竞赛之星的都是瞎子,狗,或者脑袋被门缝夹了。知道成绩的当天下午,我就停课了,我都没有和马雨洛说一声。

我以为我会欣喜若狂,事实上我无比哀伤。我没有保送,全国决赛前60名的金牌才能保送,放在一年前,连高三的省一都保送,高二的省队早就被清华北大抢走了。我不甘心,我不服气,这不公平。

但是很快我沉默了,成老师开始给我做全国决赛难度的题,我又一次被提高了认识上限。

省赛不过考两场,二试四条考两个半小时,已有人大惊小怪。

全国决赛考两天,每天三题,考四个半小时。

我心甘情愿,我服服气气,这很公平。我不应该和以前的人比,我应该在全国决赛中证明自己。

校长找到我,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他希望我能再接再厉,于全国决赛中取得佳绩。我说那是当然,我会全力以赴。

我和清华签约,内容如下:

全国前60名即金牌,依国家政策保送,专业任选;

全国前120名,高考降本一线,限土木工程系;

全国前180名,高考降40分录取。

180名开外呢,谢谢参与。

全国约350人参赛。

还没完,更神奇的是我没能通过北大的测试,连屁都没有。

我服。我说过: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规则,就老老实实按规矩办事。既然是教育部的规定限制保送名额,大学只能严格执行,我只能服从。我给自己定了切实的目标:保前180,冲前120。至于前60,J省近三年每年只有一个,我还没自负到觉得今年会是我。况且我明年还有一次机会。

我的自习地点换成了实验203,条件比杨会长还好,饮水机,空调,洗手池,书柜,电脑……还有一张大办公桌,我坐了两个月,从早到晚。

真正的隐士永远无人知晓,真正的寂寞永远独自体会。

我不喝水,我不用电脑,我不开空调。

每天早上,伴随着振奋人心的“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现在开始”,我站在实验楼2层的走廊上,一丝不苟,一个人做操。

我曾经读过一个难得一见的很好的爱情故事:

文革中,他因为错读领袖语录,被关在灰暗的小阁楼上,他的妻子也受到牵连,被发配到食堂烧火做饭。食堂就在小阁楼下,它的烟囱正对着阁楼的窗户。

每天,当第一束阳光照射在斑驳的砖墙上,他便会将写满思念的纸揉成一团,掷进烟囱洞。不一会,烟囱中就会冒出一缕青烟,在天空中袅袅消散,这时他就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那一缕青烟吸进自己的心肺。

前不久,作者去探望这位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当捧着妻子临终前交给他的盒子,装满了皱巴巴脏兮兮的数百张纸的盒子,他依旧哽咽落泪。

他用纸巾擦去眼泪,把纸巾揉成一团,投进屋角的垃圾桶。

小纸团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

原故事的结尾没有我的感人,我很会润色。

我只是想说,我每天把写满算式与思路的A4草稿纸揉成一团,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边,可以准确无误地投进楼下的垃圾桶。

大纸团咚得一声砸了进去。

我只有早上上学的时候和马雨洛坐在一起,但是我总在睡觉。只有一次我没有睡觉,那天我眼角余光瞥见马雨洛的小手,发现上面居然有冻疮。她白嫩的小手上居然有冻疮,我不能接受。

我问:“马雨洛,你手上怎么有冻疮呢?”

马雨洛把手伸出来放在膝盖上,说:“我也不知道,我都是把手放在口袋里,挺暖和的。可是拿出来的话就有冻疮了。”

我细细端详了她的手,说:“你得多锻炼,可能体质不好。”

十二月底,我去N市参加省队集训,饱受打击。

集训完毕,去N大仙林校区请陈教授指导,饱受打击。

打击完毕,去S大请余教授指导,饱受打击。

苦难与挫折究竟是不是人生的财富?我深入地思考过这一问题,高尔基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大学”,孟子也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都太片面了。

一句话,苦难是不是财富取决于最终是否脱离了苦难。

怎样的苦难可以帮你脱离苦难?

一切迫使你提高自身上限的苦难。

这两个月的饱受打击,是我的挫折,是我宝贵的财富。

一月中旬,去N大附中参加中国数学奥林匹克CMO。

校长亲自接我回X市,但我让他失望了,我考得一塌糊涂,六题只做出来三题,估计只能谢谢参与。

成教练和校长安慰我说明年还有机会,今年已经很好了。

回到1班,恍如隔世。

又是整整三个月,我停课是按月来计算的。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我根本没有看同学的眼光,我真的长大了,我突然感觉以前我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连老家农村我都在乎,我本该潇洒从容。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你跑在第一,总会听到身后的人对你指指点点,你加速跑,把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那就听不见了。

我拿出抽屉里厚厚的一摞试卷讲义。

我问:“马雨洛,这是你整理的吗?”

马雨洛点点头,她小心地开口问,“考得怎么样?”

我笑了:“不怎么样,被虐了。”我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怎么好说我心里难受呢,我不想把痛苦传给她,那就笑呗。

所谓苦难分享就剩一半,快乐分享就是双份,我不敢苟同前者。我从来都是独自承受,我至今记得,小时候经常肚子疼,只有一次我疼得在地上打滚,被妈妈发现了。其余的时候,我面色如常,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他妈疼得像要生了。

马雨洛笑了起来,说:“你也被提高认知上限了。”

这次我是真的笑了,我说山外有山。

马雨洛把她的讲义拿给我说:“你掉了那么多课,你要抓紧。”

我本来想说不要,我的讲义我都不高兴看,可是我看见马雨洛字迹娟秀的笔记,我不忍拒绝。我收下了厚厚的讲义。

我问马雨洛:“英语周晚会还是你和杨风主持的吗?”英语周晚会的时候,我正在实验203和高斯柯西欧拉费马共度良宵。

马雨洛点点头。

我相信她主持得很好,可我的心里忽然像塌下去一块,失落极了,无法表达的失落,戎马一生统领万人卸甲归田孑然一身般的失落。

她洁白的手腕上戴着漂亮的四叶草银手链,光芒耀眼。

马雨洛注意到我的目光,她笑容灿烂地说这是梁成志送她的礼物,很漂亮吧。

我没由来地感到胸闷,好像手链的光芒压迫到了我,我说:

“挺漂亮的,梁成志喜欢你,你可以考虑一下。”

马雨洛愣住了,她的脸红了,她说:

“我怎么没看出来,他没告诉我。”

我说那怎么才能看出来谁喜欢谁。

马雨洛羞红了脸,她把头埋低,用几乎是低不可闻的声音,对我说:

“我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小小地亲他一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