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楚雨落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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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回到家是周日下午,我告诉爸爸,说就算不能进省队,肯定也是学校历史上第一个高二的省一,爸爸很开心,说省一够了。

我的心情无法平静,我无法做任何事。我骑车到学校,打算去教室里看看。已经是秋天的夜晚,寒意浸人,我特意穿了一件长袖,寒冷使我清醒。我推开1班的教室门,打开灯,当然只有我一个人。

黑板上还像平常一样,写着数学算式,角落里的方框,记有这周的作业内容。我站到第一排的中间,看着黑板上的式子。

太简单了,一目了然。我拿起黑板擦把黑板飞快地擦干净了。

我看见讲台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绒套,拾起来端详了一番,发现这是用来套粉笔的,防止手指染灰,我想了想,应该是教师节学生精心准备的礼物。我把它放在掌心上,笑了,滤烟嘴之所以有用,是因为香烟有海绵头,这个绒套没什么用的,老师往往喜欢用短的粉笔,绒套太长了,不怎么好写。

我转过身,看见教师节的黑板报,上面的粉笔画很棒,老师被画得很美。内容很无趣——蜡炬成灰泪始干;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唯独没有看到韩愈的名句:“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我坐到自己座位,桌面上空无一物,抽屉里整整齐齐的。马雨洛凳子上的绳子早不见了,四处很安静,我坐了一会,起身离开。

我两手插在裤袋,踱到四楼的走廊,正对着学苑桥的桥头,看见了我铭记一生的风景。天空漆黑,灰色的教学楼默然地矗立在两边,黑亮的河水横贯视线,学苑桥仿佛直通天界,桥的两侧与河的两岸,有路灯星星点点,夜风将我裹挟,我微乎其微。

我的心平静下来,回家睡觉,准备上学。

我还是按照停课时的作息时间,所以迟到了,我背着书包,走进1班教室。

马雨洛在座位上看书,看见我,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我由衷地笑了,忽然感到释然。我坐下来,把秘密笔记本拿出来,放进马雨洛的怀里。

马雨洛惊讶地张开小嘴,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会员不会员的,你想看就看吧,反正虽然思想不正确,用语很低俗,格调不积极,但是又没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马雨洛笑得灿烂极了,她抱着笔记本说不准反悔。

我自觉地伸出左手小拇指,接着又伸出右手小拇指勾住,说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哦耶。

马雨洛说我人格分裂。

我问:“我不在的时候,你早饭怎么解决的?”

“旭力天天早上带给我。”马雨洛说。

我说那后面还是我来吧,专注早餐二十年。马雨洛有点不好意思,我说:“没什么,黑板画是你画的吗?”

马雨洛说:“是的,我学了很久的画画。”

我说噢,我只学过一点素描。

素描我快忘光了,我还记得一点,高光区是用黑暗来衬托的,当黑暗环身,不同流合污,即是光明。

马雨洛没有问我竞赛考得怎么样,我有些奇怪。

我忘了我也没有问她平时考得怎么样。

我忘了我和她有三个月没有见面。

物理开始电磁,化学开始有机,语文开始议论。

我很赞同J省高考语文阅卷组组长何教授的话,用我的语言直白地讲,就是小屁孩毛还没长全,写毛议论文。

幸亏老师很清楚这一点,出的题目也是毛用没有。题目看完我就不想看文章,一句话的事,诚信是做人之本,同学们硬是能引经据典说出花来,这种文章比起八股文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马雨洛小屁孩写得一手好议论文,我看了简直笑出声。

马雨洛说你笑什么,我说你这篇文章不就一句话嘛,坚持是成功的必备条件,干嘛又是反面例子来一个,正面例子来几个,比喻来几个,名人名言来几句。

马雨洛脸一红,说:“不就这么写嘛。”

我心想那你能写写为什么坚持的人不一定成功吗?这才是真正的议论文。我没有说出来,我忽然后悔我刚才的话,应该表扬马雨洛的,不然她高考万一写跑题怎么办。

我:“哦~我明白了,我一直写不好,这个有什么技巧吗?”

马雨洛认认真真地给我讲了半天,还在我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其实我什么都没听,出神地盯着我课桌上她的手。

好小。

我把我的手摊饼似的摊在桌子上,发现难以比较,于是我又把手摆成握笔的姿势。

马雨洛问:“你在干嘛?”

“我比较一下我俩手的大小,”我一本正经地说,“把你的手放在桌上。”

马雨洛听话地把手张开,掌心向上,躺在桌面。

我掏出跟随我多年的直尺,把0刻度线和马雨洛的中指尖对齐,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手很软,直尺一压都有印子了,于是我小心地捏着尺,让尺浮在她手上,看了看她手腕,说15厘米。

然后我量了一下我的,得意起来:“我的20呢,你太小了。”

马雨洛静静地笑了。

国庆节,学校居然关门了,早不关门晚不关门,偏偏在举国同庆的时候关门,我和一帮兄弟们只好到公园的足球场去踢球。

花和尚又把柳芸带了过来,肖寒和我并排走,我俩都把手插裤袋里,一路无话。

这个公园,因为三面环水,所以名三水。我们从不环水的一面走进去,感觉人有点多。我在前面回头看我的队友们,忽然发现他们之间夹了有三十几个人,好像一个人复制成了几个。我不禁笑了,想起巴拿赫-塔斯基定理。

奇数和偶数一样多吗?不好意思,根本不能谈多少,因为他们都有无穷个,两个无穷大不可以比大小。只能比集合的“势”。奇数集合与偶数集合是等势的,即他俩可以一一对应,只需令任一个奇数对应恰比它大一的偶数。

那偶数与全体整数等势吗?等势,只需令全体整数各自乘以二,即得到全体偶数,且一一对应。

两条任意长度的线段等势吗?在点集上等势,两条线段上的点可以按把线段分成的比例形成一一对应。

巴拿赫-塔斯基定理如是说:

选择公理成立的前提下,可以将一个三维实心球分成有限部分,仅仅通过旋转和平移重新组合,就可组成两个半径和原来相同的完整的球。即一球变两球。

可推出更强的结论:任意两个三维欧几里德空间具有非空内部的子集是等度分解的。

通俗地讲,在空间上周楚凡可以拆分再拼接为全宇宙。

八百年前,南宋的陆九渊有言:“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佛经亦载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无数人奉为真理。

八百年后,巴拿赫与塔斯基两位数学家,真正地证明了陆先生与佛祖们放的屁与吹的牛逼,却无人问津。

每每想到此处,久久不能释怀。

不过故事还没有完结,听说这些定理之后,我奇怪地想,难道两个无穷大的集合还能不等势?都是无穷嘛。事实上,确实有。

道路两旁都是小摊小贩,我一路浏览,在一处地摊前和肖寒同时停下。我弯腰拿起摊位上的游戏王卡包,说没想到还有人玩这个。肖寒点点头,笑了笑。

我看了看,都是破卡,想当年我自己的牌组,神卡一堆,结果被爸爸扔了。我说走吧。肖寒突然说:“奥利哈刚的结界。”

我立马哈哈狂笑:“卑微的容器,岂敢容纳我的灵魂!”

肖寒笑得直不起腰。

这傻逼的自创对白我俩已经很久不说了,我只有在玩三国杀抽牌的时候,会默默念叨另一句:

“命运的牌。”

足球场人很多,我说练传掂吧。

我们像女孩子踢毽子一样踢足球。

柳芸靠在铁丝网上,笑着看向和尚,因为他会用头踢毽子。

天色渐黑,人越来越多,被不愿意透露足球身份的不明飞行物击中数次之后,我说兄弟们,跟我绕着三水园跑步去,这一圈一千米,跑四圈好了。

我问付壮壮:“你跑得了四圈吗?”

付壮壮嗤之以鼻,我忍俊不禁。

天黑下来,广场舞大妈们闪亮登场。时代在进步,麻将变成了广场舞。

我的父母老了呢,广场舞变成浮光掠影的旅行?我没有探求的兴趣。很多人,四十岁时,余生已定。

人口老龄化越来越严重,因为我的父母一代人兄弟姐妹太多。我从小就怀有一个充满罪恶感却又是无比正确的想法:中国人口的迅减将是我的父母一辈死的时候。我不能说:爸爸妈妈,等到你们死了,中国人口就降下来啦,哈哈哈哈。我说的是:爸爸妈妈,中国人口下降的时候,你们估计就不在了,唉。

汉语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语言。

我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死。我很矛盾,是因为我期待这一时代的到来,但又不是期待我爸妈挂。

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偶尔产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