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赵燕翼文学精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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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引文读字,于丹一错再错

于丹在央视“百家讲坛”讲解《庄子》时,以成语“美轮美奂”赞美舞蹈《千手观音》,因此引来“驴唇不对马嘴”之讥。

“美轮美奂”,典出《礼记·檀弓》:晋献文子新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礼堂,有个名叫张老的人参观后评论说:“美哉轮焉!美哉奂焉!”美啊,美啊!多么富丽堂皇的高堂广厦啊!后人便以“美轮美奂”揄扬工艺出色的建筑物。

成语,一般都有它固定的寓意,一旦使用失当,往往就会闹出笑话。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鄙人应邀随甘肃省政协参观团,出访南方诸省。一次,在畅游某风光绮丽的自然景点时,一位随行年轻女同志,得意忘形,突然高声欢呼:“好哇!咱们今天是寻花问柳来啦!”逗得人们窃笑不已。因为“寻花问柳”云云,乃系旧时代对浮浪子弟宿妓嫖娼之类不良行为的贬义词;今引用者不明就里,望文生义,且出自一位女士之口,怎不令人掩口胡卢!

据《参考消息》载,台湾有个扁“总统”,一次在公众场合,表扬“台湾义工”对社会贡献良多时,掉书袋来了句“罄竹难书”,着实被当地媒体奚落了一通。

检阅于丹《(庄子)心得》一书,错解成语绝非“美轮美奂”一处。如在“心态与状态”一讲中,说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时,她进行释义说:“好像是一匹白马从门缝里跑过去,那样倏忽一瞬一样。”我读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

“门缝”也者,宽不容指;“一匹白马”,怎么能从这里“跑过去”?谚语形容行事之不易,曰:“比骆驼躜针孔还难”;“某一固态物体,不可能进入小于其体积的任何孔隙”一一这本是极其简单的物理常识;于丹的“白马”,岂能例夕卜?

那么,庄子的“白驹”,又为何能够“过隙”呢?

原因就在于庄子的“白驹”,实非“一匹白马”。正如庄子的“野马”,系指“尘埃”一样,庄子的“白驹”,乃白光四射、运行不息的“太阳”之谓也。这在晋郭象《庄子》注及唐成玄英《庄子》疏中皆巳提出;盛唐著名的训诂学家颜师古注《史记丨魏豹传》“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时,则更有明确诠释:

“白驹,谓日影也。隙,壁隙也。以言速疾,若日影过壁隙也。”我国权威辞书《辞源》在“白驹”条下亦云:“引申即以白驹指光阴。”后世所称的“日子”、“时光”、“流光”等,都是一个意思。当你宣讲《庄子》“白驹过隙”时,必须先向听众解释清楚,“白驹”是“时间”的代名词,然后才可以说:“人的一生,犹如窗孔中掠过的日影、墙缝里流走的时光一样,不过是短促的一瞬罢了。”这样讲,就顺理成章、无懈可击了。

我们退一步讲,“白驹过隙”之白驹,即实指一匹真马;但其所“过”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隙”呢?庄子并没有明确界定。而事实上,“隙”有多种多样、千差万别。比如,由于造山运动或大地震,导致某座山峰断裂出一道缝隙,就像我们见过的“一线天”那样的自然奇观;别说一匹马,就是一队马帮也能够通过。又如战争中城墙被炸开一个缺口、久雨时围墙坍陷出数尺豁落……像这样的“巨隙”,人马自然都可以穿越。而于丹的“一匹白马”,却是“从门缝里跑过去”。谁都知道,老式的双扇木板门,闭门上闩后,只留一条很窄的细缝;故民间有歇后语云:“门缝里看人别把人看扁了!”除非是一张纸剪的“扁马”,否则,那门缝连一只马蹄子都踩不进去,遑论全马之出人了!

身处中央电视台演播室,在强大敏锐的照明音响设备监控下,即使你毫厘之差,也瞒不过天下人众多耳目;当于丹教授高踞“百家讲坛”,月旦孔庄、雌黄经典之际,将“狡黯”读成“狡诘”、“污秽”读成“污岁”、“瞠目”读成“堂目”、“秩序”读成“尺序”时……便立即有人在网上发帖曝光:于丹教授差矣!鄙人还注意到,于丹在《(庄子)心得》“坚持与顺应”一篇中,把“少安无躁”写成“稍安毋躁”。“无”与“毋”固然可以通用,但将“少安”改为“稍安”,对于丹教授来说,那则是绝对不可以原谅的。“少安无躁”,语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先生笔下。韩愈在《答吕蝥山人书》一文中说:“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陆游亦有诗云:“上策莫如常熟睡,少安毋躁会当晴。”“少安”之“少”,亦犹“少候”、“少待”之“少”;自唐宋以后,“少安无躁”早已是文言文中屡见不鲜之词。而自诩为“几乎泡在中华版的书堆里长大”、现专职教授中国古典文学的学者,竟连“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的经典名句都不甚了了,岂非咄咄怪事!

中国的汉字,是世界上最为繁多的文字。仅就《康熙字典》,就收人四万七千余字,之后还在不断增加。即使是名人大师如余秋雨、季羡林,偶然读错个把字,也是不足为奇的。问题在于于丹教授错读的是中小学课本中就有的常用字,而且错而又错、一错再错,这就不免令人扼腕而惊叹了!

近从网上获悉,于丹教授放话,对指出她两本书中的错误者“听都不要听”。

这就很不好。就以写错读错某些字来说,于教授应该向著名作家梁晓声学习。一次,梁晓声应邀在某高等院校作报告,把“莘莘学子”读成“辛辛学子”,当即有同学站起来予以纠正;梁晓声真诚地坦承自己确实错了,并向那位直言不讳的同学鞠躬致谢。这种闻过则喜的态度,丝毫无损于梁晓声作家的声誉。

其实,于丹教授书桌上,只要摆一本《小学生宇典》,好多错写误读皆可避免。

鄙人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应《光明日报》之约,写过一篇《我的书斋》的短文,其中就说:“置于我案头的工具书,则既有砖头厚的《辞海》、《辞源》,也有巴掌大的《小学生字典》。中国的文字实在太浩繁难记。当我无数次听到名人演讲和广播、电视播音中,将赔偿念成“赔赏”,棘手念成“辣手”,酝酿念成“温嚷”时;当我常常看到作家手稿和公开出版物中,将舞会写成“午会”,“缥渺”写成“漂渺”,算账写成“算帐”时……就深感《小学生字典》实为人人必备的读物,岂止小学生而已哉!”

今天,我敬以此劝告,奉献给于丹教授。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