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赵燕翼文学精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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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客串郎中

1968年初冬,我随甘肃省文化局“广大干部”,下放陇南山区的礼县农村劳动改造气出发前,我自费购置了一套钉鞋工具和一小箱常用中药,打算诚心实意,用“鞋匠”与…郎中”的手艺,代替“文学创作”为贫下中农服务。也许我为“足下”效劳的技术并不高明,修鞋业务十分冷落;倒是常有人找我看病求药,而且随着治疗效果的不断提升,名声越来越大,群众都尊敬地叫我“赵大夫”。

下放干部以连队编制。我被编入第二班驻桃坪公社红星生产队。该队张队长有子名瑞学,是年11岁,素有肚疼旧病,入冬复发。大队马医生给服“加味建中汤”无效,复请下放连王大夫开服颠茄酊、阿托品痛仍不止,遂约我诊治。患儿卧炕连声呼痛,诊脉沉数,手足冰凉,舌苔薄黄,呕吐不食,右上腹部有压痛,痛时剧烈难忍,痛止宛如好人。断为寒热夹杂之厥阴鱿厥症,即现代医学的胆道蛔虫。法当温脏安鱿,急则治标。处方:乌梅三钱,桂枝、当归、附片、黄柏各钱半,党参、槟榔各二钱,川椒、干姜、细辛、木香、黄连各一钱。上方服一剂痛止,二剂痊愈。嘱买使君子彻底驱虫,以绝后患。

一经红星队长张扬渲染,“赵大夫”医名鹊起,于是,登门求诊者络绎不绝。我看病不仅不要钱,还常常给生活困难的病家赠送药品,如本队贫农社员赵江娃的两岁半幼儿,由于久病虚脱,奄奄一息;就用自带的中药,耐心调治多曰始愈。翌年夏天,我离开桃坪时,患儿父母敬备油泼葱花酸汤面,为我隆重饯行;并将煮鸡蛋五枚强行塞人我背包,流着眼泪说:“我娃一条命,全是你赵大夫救下的!”

然而,我操“客串郎中”生涯,亦非一帆风顺。正当我下放桃坪初期、医运日趋走红之际,不知是谁向组织进了谗言,工宣队老马师傅找我个别谈话,大意是:你是个接受再教育的人,又无医学文凭,哪有资格为革命群众看病!”云云。次日班务会议上又当众重申类似意见,同班十余人,皆默不作声。自此以后,凡有人来求医,我一律婉言谢绝;但又常常引起病家误解,以为“赵大夫”架子大,请不动,颇使我左右为难,尴尬不堪。

1969年夏天,我被借调去何家庄,协助建立“阶级教育展览室”,自以为换了地方,从此不再客串郎中,也免得工宣队兴师问罪。不料,6月1日有崖城公社农民李俊杰,自30里外赶来求诊,真叫我哭笑不得!

患者27岁,形体健壮。自诉半年前喉咙、口腔生泡。后口内泡渐消,但手足四肢又起紫泡,痛痒难忍。泡塌后流水,水干时即成一圈圆形瘢痕。此起彼伏,反复不已。曾多方医治无效。检视局部,腿臂手足,瘢痕累累。诊脉浮弦,舌红苔黄,鼻尖汗湿津津。因断为脾胃久郁湿热,与外风寒邪相搏结,郁热于血份,外发于肌表;当以“风邪湿毒”论治;以消风、除湿、清血、解毒为法。因患者年青体壮,病势甚剧,故拟定大剂处方:羌活五钱,防风三钱,蝉蜣二钱,川芎钱半,威灵仙四钱,桂枝三钱,当归五钱,赤芍四钱,丹皮四钱,生地三钱,苦参三钱,木通四钱,甘草二钱。嘱服二剂,以观后效。但持方去后,未来复诊。

7月18日,患者来何家庄买菜,特至宿处相谢。据云,先服两剂后痒感大减。又服两剂,病势日退。约历一周,症状全部消失。检视局部,已无痕迹可寻。他说:“为这个病,前后花了我二百多元,那等于一头牛钱哦!想不到您一个方子就除根了!”

这一来,我的临时住地何家磨坊,又成了“赵大夫诊所”!

是年10月,我为房东何大爷的痰喘痼疾留下最后一张处方,便怀着“任打任罚由你”的心态,仍回桃坪。当晚,工宣队老马师傅登门造访,说他突患恶心呕吐,自服合霉素无效,问我有无治法?即于自带药物中检出陈皮、半夏、干姜三味,嘱其投入石臼捣撞成粉,开水冲服,遂愈。

农历除夕,工宣队总部号召下放干部吃“忆苦饭”。红星队以酸豆腐渣搅苦荞面、浆水菜成糊状,于黑暗中食之。老马带头喝了两碗,以致腹鸣屁响,泄泻不止;我急以自配“平胃散”一包给服,始渐平复。老马在班务会上奇怪地问:“都吃的一样饭,你们怎么好好的?”众笑而不答。

春节后,老马师傅被调回兰州,临行时谆谆教导我说:“贫下中农找你看病,你还要给他们看哩。要文凭,讲资格,那都是刘少奇的黑货。能治好病,就是医生!”然而,犹如一场荒诞闹剧的“文化大革命”,终于偃旗息鼓、落下帷幕。我“客串郎中”这一小小角色,也随之卸装洗手,开始重理笔墨生涯,给孩子们写一点有趣的童话故事再也不去为病人把脉处方抓药了;因为,那毕竟是专业医生神圣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