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掉,美国爷爷虽然是心理医生出身的,但眼力还不够,没有看出来我的温柔平稳只是为了摆地摊才假装出来的。真实的我,恰好就是一个情绪有严重问题的人,站在了他择偶标准的对面,是那种他避之不及的人--于是不免也替自己悲哀起来了,竟然连面前这位80多岁美国老爷爷的标准都达不到。
与美国爷爷挥别后,心情很复杂。如果我没有写作的才华的话,会不会真的沦落到“只能摆地摊为生,需要他人拯救”的地步?如果上天没有赏饭吃,我现在又是什么样的人生呢?如果没有一技之长,却和现在一样懒散,又怎么扶持起一颗清高的心?人的心,是随着境遇不断调整的吗?是不是连发掘自我的机会也无法拥有?
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想再在靠山路摆地摊了,坐了夜间巴士前往清迈。清迈和大理就像双生子,一样的悠然古国,气候适宜,景致迷人,自在娴静,引得无数散仙恋恋不愿离去。清迈的夜市极其迷人,东西也便宜极了,周六、周日就像过节盛况一样绵延数公里,绝对的亚洲第一名。这里琳琅满目,什么都有:陶器、木罐、佛像雕刻、衣服、拖鞋……许多艺术家和手工艺者在清迈定居,他们的存在,使清迈变成了一座典雅精致的古城。更吸引吃货的当然是泰式美食了,每份都小小的,可以尽情地从街头吃到街尾。就这么吃到肚撑,走到腿酸,还能在街边享受露天的泰式按摩。
罗列一下我17元人民币是怎么用在清迈夜市的吧:一杯番茄汁4元,六只油煎鹌鹑蛋2元,五只鱼虾寿司饭卷4元,六只椰奶饼4元,还买了一朵手织头饰2元,支持残疾歌手1元。从街边小吃来说,泰国真是很厉害,似乎发明了无穷无尽的吃法,并且也没有城管这个组织机构。
我太流连于逛夜市了,觉得自己也要摆地摊的话,实在太煞风景。当机立断,把所有货物都以很低的价钱批发给了泰国摊主们。一算,还是走狗屎运赚到50美金,于是立刻在夜市上疯狂血拼,看什么东西都是白捡的。
我住在一家深巷里的旅馆NatGuestHouse,数年前来清迈也住这家。有一日,被人喊住。我们说了几句话,高个白人老头突然说,我见过你。
我怔了怔,并没有记起他是谁,只是边说边回忆,说到我半年前在曼谷时,突然两人的记忆都被擦亮,果然是见过的,半年前在RiverlineGuestHouse的顶楼阳台。我去晒衣服,两个老头正在聊天喝茶,请我过去坐。高个的老头叫罗伯特,加拿大人。罗伯特一开口就很震人:“我18岁时坐海轮前往英国旅行,然后又去了欧洲……”
没想到会在NatGuestHouse再次见到罗伯特。罗伯特请我去天香素食馆吃饭,25泰铢。还教我使用街头的饮用水,一大桶才一泰铢。我拍着饮水机高兴地说,太好了,以后不用天天花20泰铢买水了。
在天香素食馆吃饭时,罗伯特讲了他的人生故事,说他在印度默纳利住了6年,并在默纳利认识了他的妻子,他们本来是一样的,都漂在路上,后来有了孩子,她就回归家庭了,而罗伯特花了9年时间为家庭而活,最终还是无法适应家居生活,重新回到了路上。
他打算卖掉印度果阿的房子,搬到泰国来安度余生,学习泰语。他笑着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吉普赛人。我并不觉得我是吉普赛人,不过也没有反驳他,毕竟,我确实也不是正常生活模式的人。他说:“当我年轻的时候,我父亲说,你是个聪明的家伙,打算怎么计划你的人生呢?将来想要做什么,医生?律师?”他回答说他要到处旅行。然后父亲就认为生了一个疯子。讲到中国,我说,我们中国人有句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笑,摇了摇头。我马上就知道他会引用《圣经》上的话了,因为这句话我也很熟--鸟儿不工作,上帝也会照顾它。果然。
他说:“当我年轻的时候,加拿大快要冬天了,我看着天上的候鸟都往南飞了,我想我难道不如鸟儿聪明吗,我也应该顺着太阳而去。于是我就买了张机票,到亚洲来了。”
真的,如果没有泰国,我真心替这些欧美老年人忧虑。他们无法找到另一个如此完美的养老院了。这里温柔、便宜、宽容,充满阳光,抚慰着他们那颗苍老寂寞的心。我很喜欢和这种老年嬉皮聊天,觉得他们的今天或许就是我的明天,假如我也必须活得那么久的话。他们的智慧都来自于亲身经历,既然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么,总有一些真理是可以从他们身上习得的。
罗伯特问我是否知道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等待他的答案。
“平静”。他说。
不断地幸福
清迈暴雨下了很多天,选了一个没有下雨的阴天,出发去素可泰,完成我的泰北旅行计划。素可泰,可以翻译成“不断地幸福”,也有译成“幸福的曙光”或“幸福的黎明”什么的,我比较喜欢“不断地幸福”。刚刚接近素可泰时,便看到一大片浓郁深厚的榕树绿荫,美得荡漾。也只有榕树才会长得这么不合情理的高大。
当年柬埔寨高棉王朝鼎盛时期,泰国人打败了高棉人,建立了泰国第一个国家政权--素可泰。后来素可泰又被另一个王朝取代了--也就是我想去的阿育塔雅。
我先坐车一小时到彭世洛,经常在泰国地图上看到这个名字,据说这里是泰国最大的农贸市场,以为自己不会来。终究还是来了。
在彭世洛,我决定奢侈一把,舍弃了背包客的住宿标准,住了含早餐的空调房,屋里有卫星电视、热水淋浴、无线宽带。作为单身旅行的资深背包客,上次住得这么好,要上溯到2008年深夜抵达老挝万象时了。
在清迈一盘素菜就能解决的晚饭,跑到彭世洛来大开杀戒。彭世洛的夜市不错,据说好多泰国人晚上都不做饭,直接在市场买熟菜回去,饭也买现成的。泰国菜确实又便宜又好吃。
我买了西瓜、柚子、虾、蔬菜、酸奶、薯片、吞拿鱼、五只盐蛋、四块寿司。捧在手里,还没吃,已经撑死了。
次日火车去洛布里,本想在此停留两小时接着赶往大城的。在洛布里街头闲走,我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建筑,被吸引过去。原来这是个博物馆,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6世纪!
门票150泰铢。我问卖票的大叔:“有便宜点的票吗?”大叔说:“有泰国人的票,30泰铢。”大叔好心要卖给我土著门票,结果我连这一美金都不想出。我说已经买好两小时后离开洛布里的火车票了,就不看了吧。大叔说:“那你过去坐一会儿,免费。”我就在博物馆的长荫之下坐了一小时。这里好美啊,皇宫遗址,绿荫成群,鸟儿飞鸣,微风拂动着花香。如果有本书的话,我可以坐上一整天。我为了表示谢意,送给看门大叔一把军刀卡,反正这个也带不上亚航的飞机。边上一个年轻人替大叔翻译。年轻人叫迈卡,泰国的警察,有点小帅。迈卡说,我带你去周游洛布里吧。然后我就悍然放弃了下一程的火车票,反正也才20泰铢。迈卡是个非常好的人,带我去参观了博物馆、三神塔--全是免费的。
我问,有什么地方可以看落日吗?他就驱车带我去郊外看落日,还弹吉他唱歌给我听。他说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开车到河边来看日落。
我静静地看着面前美丽的日落,知道这是迈卡内心深处的一块净土。
迈卡小时候的理想也是做一个旅行者,和我聊天后,这个理想又复苏了。我赶紧安慰他:“不要啊,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一事无成是女人才可以拥有的专利。再说了,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旅行啊,你已经拥有了嘛。”我请求迈卡让我摸一下他的佩枪。他拿下了子弹,于是我就很有气概地开了两枪!他教我怎么上子弹,原来上子弹还是力气活,最后一颗子弹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我好奇地问迈卡:“你杀过人吗?”迈卡面露痛苦之色:“不要问这个,我有罪恶感。”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再也不问了。”沉默了一会儿,我又问:“那你杀了几个人?”迈卡呆了。
迈卡是个很有前途的警察,刚刚从韩国出差回来,下个月又要出国进修了,看来深得领导器重。我说:“你怎么还不结婚啊?你知道泰国女人多于男人,好多男人不得不娶两个老婆来解决男女比例失衡的问题!”
迈卡说:“男女比例大概为4∶6吧。但我现在无法结婚,甚至不能够和家人过多接触。做警察九年以来,我抓了太多人去监狱,到处都是我的敌人,我随时都得枪不离身,身上全是伤痕。虽然洛布里是个安全的地方,但杀人的事件也是有发生的。我24小时都得待命,这样的工作强度,怎么能够照顾好妻子呢。”
原来做警察也是一本苦难经。迈卡说:“明天送你去阿育塔雅吧,我九点可以忙完,来旅馆接你。”晚上睡觉前我打开窗,和窗外的猴子说了会儿话就睡了。据说洛布里有两千多只猴子。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我匆匆离开了洛布里。九点,迈卡忙完的时候,我已经人在阿育塔雅了。对于接受他人善意的帮助,我觉得还是适可而止的好,否则消化不了。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一个人待着。阿育塔雅是个美好的地方,美到出乎意料。虽然我没有去过日本,但看了阿育塔雅,却想起日本来。日本在此捐了很多钱,连地标都有日文。日本对于他国文化不遗余力的扶持处处可见,让人敬佩。
以前之所以不想来阿育塔雅,都怪中文译文太难听--大城!如果老实点音译为“阿育塔雅”,我早就来了。阿育塔雅很美好,整个旧城都是清新淡雅的粉色,那种落花簌簌而下的轻描淡写让人着迷,好像满天都在轻轻吟唱着:“打令啊,打令啊,你看花开花又落了啊……”
最美的事物,没有世俗的主人
曼谷飞往仰光,是我半年前无意中做出的计划。当时我不知道,半年后我来到仰光,并无欢颜,只是遵循了对自己的约定。
仰光机场没有大巴,出租车进城要6美金,所以我事先预订好了旅馆,一晚住宿费14美金,包含一次接机服务。和我同时享受接机服务的是一个印裔马来人,他态度鲜明地表示不喜欢印度,理由和所有不喜欢印度的人一样,认为印度太穷了、太脏了、人口太多了,等等。他似乎对自己身上流着印度的血液感到愤怒,强烈地想要跟自己看不起的那些印度人划清界限。
除了对自己是印度人这一点深感不满外,豪森是个不错的人。他悄悄地告诉我,他是马来西亚一个非常著名的教授,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怕司机听见似的。他四十多岁,不打算结婚,也没有子女,车倒是有好几辆。
我开玩笑地说:“你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你不结婚,世上就有一个女人少了改变生活轨迹的机会。你有这么多财富,就应该跟别人分享。”
他开心地笑起来。“怎么办?以后都捐给慈善机构吧!”我说。
旅馆还不错,空调彩电冰箱一应俱全,一副长得对得起我14美金的样子。服务生也态度温柔可亲,英式自助早餐更是丰富,吐司、煎蛋、水果、咖啡茶……这种贴心温柔的服务让我觉得自己被善待了。
一起用餐的还有个拿着法国护照的阿尔及利亚人艾略特,他朝我看了一眼,笑道:“我见过你。”
“泰国?”
“清迈NatGuestHouse,你每天都坐在走廊的阳台上玩电脑。我们中间隔了三个房间。”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话一出口,我也笑了,因为我不戴眼镜时就是个半瞎。
离席前艾略特开了个玩笑:“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啊,太困难了,你知道的,像你这么帅的男人。”其实我们彼此都知道,在缅甸混,再次撞上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在缅甸旅行,固定的四个地方必去的:仰光、曼德勒、茵莱湖、蒲甘。时间宽裕的话会再去锡袍、卡劳、毛淡棉,以及海边。我和豪森一起步行去昂山市场换钱。缅甸被世界银行制裁多年,没有取款机,前往缅甸旅行得带够崭新的美金,缅甸人拒收破损污秽的美金。我们问了几个人,找了一个非常好的汇率。在旅馆只能换到1∶800,这里却高达1∶950。听说过很多人换钱被骗的事,我们很小心地观察着两个缅甸人的一举一动,各自点了两遍,分文不少。
仰光街道宽敞,节奏缓慢,如果不是LP旅行指南一再提醒,我都忘记有军政府这回事了。
缅甸男人穿长及脚踝的“笼基”,嘴里嚼着槟榔,咧嘴一笑,神似吸血鬼。女人也是类似的长裙,名叫“特敏”。一个社会,如果连男人都穿得如此悠闲,那一定是有着与世无争的气质。
仰光的大金塔据说已有2500年历史,塔高98米。塔顶镶有5000多颗钻石及2000多颗宝石。我在大金寺里一直坐到了夜晚,华灯初上,这座全世界最昂贵的佛塔就像星星一样,忽忽地明灭着。最美的事物,没有世俗的主人,只属于缅甸的星空。
美好的一天从早餐开始
每个旅人都有接触陌生城市的独特方式:有的按地图看景点,有的和当地人聊天,有的去菜场感受物价,有的在大街小巷步行游走。我则更多地运用公交车,而且是漫无目的的那种。在仰光就是如此,我多次胡乱地跳上公交车,挨窗坐着旁观市井生活。坐到郊外的终点站,再换另外一辆,听任它们把我像浮萍一样带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公交车再离谱都不会开出仰光,总有办法再坐回来。有一次,一连换坐了七次公交车,才顺利地绕着大圈回到仰光市中心的苏雷宝塔。
苏雷宝塔坐车方便,于是我索性搬到附近的OkinawaGuestHouse,住进了鼎鼎有名的空调床位:四张床垫铺在木质地板上,5美金,还提供早餐。缅甸的旅馆都沿袭了这种旧日殖民地遗风,觉得有必要对客人一早醒来的饥肠辘辘负起责任来。早餐也不是敷衍的,每天都在更换着。缅甸的旅馆业可以统一采用一句广告词:“美好的一天从早餐开始。”
我最初换的100美金已所剩无几,于是就在苏雷宝塔的黑市换汇。回想起来,场面有些惊悚,因为只要你一换汇,附近所有的家伙都会涌上来,围得密不透风。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点临危不乱的气质,可在苏雷宝塔换钱后,终于彻底明白了,这种气质我压根没有!
我大喝一声,让十几个杂闲人等走开,可再度抬起头来时,周围又是密密麻麻的人。这种想要赶紧离开的心态,被对方利用,唠唠叨叨嫌弃我的美金不够崭新,而我手上所有的美金他们都不太欣赏--通过极度否定我的美金,让我产生莫名慌乱,在我心生疑虑时,他们假意不愿跟我换钱,又有另一个人假意公正,劝说那人跟我换。在他们反复左右着我的情绪时,某个家伙迅速地在一大叠我已经点过的钞票里抽掉了一部分。他们赌对了,我确实脑门已经轰炸,太想结束这事,没有去清点第二遍。
回到旅馆,我才发现被骗了,但根本不记得到底跟谁换钱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被骗的事实,就当花钱上了一课。
我坐在旅馆门口发呆,加拿大人普宁神清气爽地跑出来。我急需找人说话,好忘掉被骗钱的悲剧,于是转头和普宁搭讪。
普宁眉清目秀,有温良恭俭让的风范,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属于那种小时候不给父母添麻烦、长大了给社会做贡献、成家了是好丈夫好爸爸的材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