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毛姆也曾经下榻于此。毛姆的一生,也是酷爱旅行的一生。这个写出《人生的枷锁》《刀锋》《月亮与六便士》等杰作的英国作家,将所有的诙谐幽默都付诸笔端,留给自己的,只剩下了厌世情怀。小说是想象力的天马行空,游记则是真实生活。在看毛姆游记《客厅里的绅士》时,我忍不住叹息,毛姆叔叔活得可真苦闷啊,连旅行这么美好的事,也写得如此意兴阑珊。整本书透着一股走遍天下也无处可去的悲伤之情,好像他额头前写了四个大字,“我不高兴”。
我自己呢,其实也一样写着“我不高兴”。如果你要走一段漫长的旅行,就不可能把所有的能量都集中起来,每天都跟嗑药了一样处于兴奋点。除了神经病,不可能这么High的。大多数时候,你就是处于“嗯,就是这样”的无所谓状态,少数时候,打了一针鸡血,“哇塞,我来到这里了呀!”
如果旅行的时间被拉长,那它就不再是旅行,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它和生活没有任何区别。没有狂喜,也少有新鲜。你会忽然之间明白过来,“旅行”这个有着遗世意义的美好词汇消失了,你只是继续蓬头垢面吃喝拉撒地苟活着,甚至变得更加邋遢、懒惰、随意--这些都不是贬义词。旧有社会加在你身上的那些文明桎梏,慢慢地融解了一部分。你终于明白,很多东西,都不再重要了。
焦特布尔不够蓝啊,不够蓝啊!
从乌代布尔去焦特布尔只能坐汽车,本来“蓝色之城”焦特布尔是我的心水,可真的来到焦特布尔却感到失望,因为满城找不到一家可以从容享受用餐环境的餐馆。乌代布尔的餐馆也有缺点,它们都高高地盘踞在楼顶,一听吃饭要爬五层楼六层楼,我就颓然放弃了。
而焦特布尔则连LP旅行指南都挖不出来优秀餐馆,只好推荐了城门边的三明治小摊,总能看到老外们庞大的身躯可怜巴巴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托着三明治,仔细咀嚼着“据说好吃得不得了”的三明治。
三明治边上就有鲜榨果汁店,于是身在焦特布尔的每一天,都是用三明治和果汁对付着活。旅馆倒是很赞,摆着精美的屏风,墙上还绘了个小胡子佩剑帅哥的侧面,有游客在剑上画了个正在钓鱼的小人,老板很生气,一边向我展示房间,一边指着钓鱼的小人气呼呼地说:“怎么可以这样!”
初到旅馆的那一天,听到楼下传来乐声,抱着“有人结婚,去看看新娘子”的心情欢跑到阳台,却看到烈日之下,一群人抬着具身裹橘色布匹的尸体穿街而过。这是我对焦特布尔的第一印象。
辛辛苦苦爬上山,热得快虚脱了,终于来到梅黑兰格尔堡门口。一问门票,要300卢比,立刻放弃。尽管这个数字能够承受,也知道它是值得的,可那天下午,我就是不想进梅黑兰格尔堡了。卖票的印度人倒是比我还要积极,愿意给我便宜50卢比。我还是没有进去,并安慰自己说,梅黑兰格尔堡在外面看看就很豪迈了。
我不知道那些拍出焦特布尔蓝色俯瞰图的人是站在哪里拍的,反正我站在伟岸的梅黑兰格尔堡前面,俯瞰整座城市,心里喊的都是--焦特布尔不够蓝啊,不够蓝啊!没有把所有的房子全刷成蓝!
焦特布尔也不是购物的好地方,除非想买竹编或者藤制的家具。我无事可做,就在焦特布尔满街乱走。结果惊讶地发现,自己迷路了。每条街都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印度人,一样的百货店,一样的甘蔗汁摊。
我知道焦特布尔一定还有其他迷人之处有待发掘,可在6月的印度,能给予它的时间太短暂了,一个照面,就匆匆跑掉,转战斋浦尔。
深宫一入深似海,艳遇只能靠太医
抵达“粉红之城”斋浦尔时还很早,在旅馆放下行李,就找了辆TUTU车,说要去风宫。司机把我载到风宫门口,然后淡定地告诉我,时间太早了,风宫还没有开门。
哭笑不得,不知道应该谴责自己没有时间概念,还是批评司机故意不告诉我。坐在车上,把风宫端详了一下:橘红色的单薄的片状建筑,精致小巧的窗户像蜂巢一样密密麻麻,据说有953扇之多。当年嫔妃们就是透过这样的窗户探望外面世界的--还是比古代中国的嫔妃自由,没有沦落到“深宫一入深似海,艳遇只能靠太医”的地步。
于是改道去11公里外的琥珀宫。琥珀宫在16世纪时是卡奇瓦哈家族王国的首都。迎接我的是一群猴子,然后是大象,很多有钱人坐着大象慢悠悠地上坡,想来当年帝王将相也是如此的待遇。
山上的琥珀宫很宽敞,充满着浓郁的伊斯兰风格,处处描绘着工整细腻的几何形状。象头神门的彩色马赛克装饰也让人流连。清晨,我是第一批客人,于是寂寥地穿行在庭院和宫殿之间,回味着当年嫔妃们的衣香鬓影。我最喜欢的是镜宫,廊柱、天花板、墙壁……四处镶嵌着彩色玻璃和细碎镜片,据说夜晚点上蜡烛,整座宫殿就会流光溢彩,交织成梦。
斋浦尔距德里很近,轻轻一个转身我又重返德里了。新德里火车站前的帕哈尔冈吉正在整修街道,满天尘土的。去年住的那家200卢比的旅馆重新装修了,价钱翻了一倍。于是去日本人常住的Payal凑合了一宿。
在火车站犹豫了好久,想去克久拉霍,快轮到我买票时又改主意,改去瓦拉纳西或昌迪加尔,最终折腾了一番,还是一趟火车直奔加尔各答了。
到底没能去成昌迪加尔和西姆拉。昌迪加尔是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设计的城市,一直活在我的心上,总想着去看看,但缘分未到,去不成就是去不成。
德里到加尔各答的火车让人恼火,本来应该下午四点多到加尔各答的,结果晚点到了深夜十一点半,这是我在印度坐的晚点最厉害的列车,也是唯一一列严重超载的,每张床上都挤了5个人以上。很多家庭只买一两张票,然后拖家带口地挤成一团,晚上过道处睡满了人,上趟厕所得拨开人浪。
其实德里到加尔各答有一列特快,只有空调车厢的车票,1500卢比,睡一晚就到。为了省下1000卢比,我坐了这趟号称24小时到达的硬卧。结果1500公里,撑了30多小时才到,可把我累死了。
最坏的是深夜到达,去萨德街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只好打车前往--其实如今我已不记得当时经受的折磨了,承受过的那些生理上的苦,真的不算什么。它们过去了,就永远地过去了,就像一阵偶然经过的风。真正的痛苦,是心理的,就像在岩石上凿下的痕迹,风吹日晒,仍然无法抹去。它是你的一部分,真正地构塑了你的人生。
最能表现痛苦的方式就是不表现
睡醒,步行去特丽莎妈妈的修道院。修女让我把祈祷词写在纸上,放在特丽莎妈妈墓上的盒子里。我用英文写道:“我有太多愿望了,所以还是不说了,愿您在天堂快乐。”装得很淡然的。额头碰在特丽莎妈妈墓上默默祈祷时,突然忍不住了,小心地提了愿望。
爱,也是需要练习的吧,虽然爱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但它就像宝藏,不去发现内心的甘泉,它就永远不会涌现。
我已经不再是无神论者了,这个世界不可能没有主宰。达尔文所谓的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实在没有说服力。在印度看了太多的猴子,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面前这个东西绝对不可能变成人的。
我半年前在加尔各答,看了泰戈尔故居和纳科达清真寺。这次,坐地铁去迦利女神庙,以及圣保罗教堂。
重要的收获是去圣保罗的途中,误打误撞去了附近的艺术学院,看了一个画展,其中有几幅画我很喜欢。一个裸男的背影和许多纷飞的明信片,一个驻着拐杖的帅哥垂着头,周围是好些电话。这两幅画的喻意依我看来是女人们对于帅哥的骚扰让他们很困扰。
有个画家的风格我尤其欣赏,他画了许多吹笛子的美女,脸长得都一个样,都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还喜欢一个抱膝埋头的女人,这个让我想起梵高有个画作,也差不多是这个姿势的。最能表现痛苦的方式就是不表现。
仍然住在玛丽亚旅馆,遇见一个来特丽莎修道院做义工的香港人,他住多人间,被虫子咬得两条胳膊几无完肤,为了表示安慰,我把最后一包榨菜送给他。还在萨德街与果阿遇到的美国人威利重逢,他从金奈那边上来。旅馆里还有个会讲一点中文的比利时华裔,父母是中国移民过去的,他的母语是法语。
一路上,你不一定会遇到重要的人,但一定会遇到无数不重要的人。那些不重要的人,有些忘记了,有些不小心记住了--我也一样被人忘记了,被人不小心记住了。有什么意义呢?没有。这只是生活的构成方式,所有的偶然与某一些必然,汇成一片。
玛丽亚旅馆有我那么多的回忆,午后我蜷缩在椅子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