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完全能够保护自己,可是被老爷爷保护,还是头一次,好感人。
它是一幅天然的画卷
因为Isabel旅馆太美好了,于是多住了一天,才依依不舍地前往欧恰。到底要不要去欧恰,也是经过一番思量的,之前听说欧恰地处两邦交界,一旦在河流附近出事,就会出现两邦都不管的空白状况,据说还发生过外国游客在此被抢甚至被害的极端事件。
从克久拉霍坐火车到占西,在一家又破又脏的旅馆以300卢比的高价凑合了一晚,次日挤在一堆印度人中前往欧恰。一下车,就被震撼了,竟有如此美玉深埋在不起眼的村落里。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在印度看过的最美的古堡。可我只给了欧恰半天的时间,已经订好了当晚从占西回瓦拉纳西的火车票。欧恰的古堡群是我至今看过最为典雅古朴的,它曾经是班迪拉王国的首都,周围安静优美,近水流翠,远山凝碧。远远望着它,还未细赏,心里就升起了将来的向往--愿他年有幸小住春秋。
欧恰古堡真大啊,这种古香古色像被重大火灾烧过的经年失修尘埃遍布政府也不Care没让笨蛋去胡乱修复沧桑得像要睡着的历史破旧感最符合我的审美了。
印度竟有能够胜过乌代布尔皇宫的建筑存在,我很是惊艳了一阵。欧恰胜出的原因在于它是一个群落,城郭依然在,几度夕阳红。它是一幅天然的画卷,是神的手仔细抚摸过的。
坐在城堡的窗边,远处河流蜿蜒在密林之间,乱石时明时灭。被废弃的古堡、塔楼、寺庙们,散布在广袤的荒野里,依稀描绘着昔年的轮廓。就像杜拉斯的名言,我确确实实更爱它沧桑的容颜。犹如美酒,犹如古玉,亦如古画。你欣赏的不只是它本身的美,更是时光赋予它的沉淀感。时光,是最为无价的。
移步换景,有泪流之感,坐在古堡与寺庙间的午后,无论给予怎样的美誉,它都担当得起。世间竟有如斯美景,一定是我太夸张了--抑或时间被定死,无意中反而放大了欧恰的美。因为无法随心所欲凝望更久,于是它就格外地美。
城堡的一部分被辟出来作为酒店,几十美金一晚,对于有钱人来说,倒是非常值得的。像我这样的穷游背包客,则在城堡酒店的底层餐厅里吃了顿饭。菜单上的数字惊人地便宜,于是肆无忌惮地吃到撑。顺便借用了一下住得起城堡的美国人的总统套房洗手间。真是奢侈啊,随便一个洗手间,就能透过波浪线条的拱顶窗户俯瞰田园风光,不知道皇帝嫔妃当年是不是也这么眺望过。
命运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什么,欧恰的女人分外美丽,我在城堡和寺庙里散步时,看见了三个以上的美女。她们都是和丈夫孩子坐在寺庙里,安静贤淑的样子。这种既羞涩又妩媚的少妇风情,使我看得目不转睛--这是女人最美好的模样吗?那其他国家和男人在职场斗得半死的白骨精们所为何来?
如果有天堂,那么地狱也就不远了。在欧恰的感觉也是如此大起大落。我很快就发现了欧恰的缺点,那就是公用厕所很要命,大概也是我在印度看过的最脏的厕所了。
总体来说,印度公共厕所的状况都很不错,尤其火车站的厕所都保持得不错。我能够接触到的印度公厕也就是火车站、餐馆、旅馆的。
欧恰的公厕让我目瞪口呆。疾步跑出,心里尖叫着“给我100美金,我也不会使用这个公厕的!”
继续再找,误入一个类似于寺庙招待所的地方,本是好好的一排浴室,可是一连推开四间,竟然淋浴房的地上全部是屎,而且是一种叫人类的灵长类高等动物干的。
怎么能这样!这里不是公厕啊--好吧,我也承认欧恰的厕所是无法使用的。
欧恰惊到我的还有另一件事,我在寺院角落里看到一个孤苦伶仃站在垃圾堆里的老奶奶,就上前给她钱。经过多次印度旅行的洗礼,我已经抛弃了旅行指南所宣扬的“不要给穷人钱,永远也给不完”,变成一个执有“施舍时也要态度谦恭”想法的人了。
我谦恭地递上钱时,惊恐地发现老奶奶没有眼珠,只有空空的两个眼洞。浑身一颤,想赶紧把钱塞给她,可竟然也找不到她的手。天!她感觉到有人接近她,发出惊慌的模糊的声音。
此时边上有个印度女人说了句话,示意有人想给她钱,趁她茫然的时候,我胡乱地把钱塞在了她身上的一个袋子里,然后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简直无法多看这样的悲剧一眼,甚至想起了汉朝时吕后对戚夫人干下的那件事。
这位年迈的印度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惨烈的事?为什么会有这么悲伤的人生?我的心,紧紧拧在一起,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命运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的人生,难道不是已经身在地狱了吗?
我在欧恰的半天,从建筑之美的沉溺慢慢转变为人世之苦的凄凉。
作为印度的旁观者而存在
再次回到瓦拉纳西已临近洒红节。洒红节源于印度著名史诗《摩诃婆罗多》,每年二三月间举行。洒红节也是印度的新年,为了表示喜庆和祝福,人们互泼五颜六色的颜料。据说只有这一天,印度人没有等级制度的禁锢。
洒红节是允许喝酒的,每家旅馆的老板都反复叮嘱老外别出去,以免被醉鬼们骚扰。
我对过节一向不起劲,觉得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特别强调和欢庆的。不过对洒红节倒是稍有些兴趣,于是就站在旅馆天台上,看隔壁久美子家的日本人和邻居的印度小朋友射水枪射得满身五彩。我们旅馆的韩国人也参与了进去,爬到脚手架上想去偷袭日本人,中途被发现了,挂在上面被射成了筛子。
从天台的另一边俯瞰瓦拉纳西狭窄的巷子,空空荡荡,间或有几个印度人围着火堆跳舞欢唱。傍晚时分,戒令取消可以外出后,我去恒河边转一转,发现脸涂成鬼一样全身都是破破烂烂颜色的,十之七八都是老外。他们玩得比印度人还要High,兴奋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身穿红蓝白编织袋的日本人像只蝙蝠一样到处流窜,印度人抓着他,拼命想要撕裂他的衣服,可这种料子实在坚固。
大多数印度人都比较含蓄,即使在可以喝酒的洒红节,也没有借故撒泼。只遇到一个喝了点酒的船夫兴高采烈地朝路人们喊:“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我坐在恒河边,几个印度小朋友怯怯地上前涂了点颜色在我胳膊和脸上,向我要钱,给了几个卢比后他们就笑着跑开了。
街上到处堆着被颜色喷污了的白T恤,残留些节日余韵。洒红节比我想象中要克制,或者克制只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参与的缘故,我并没有多余的能量用来发泄。
我一直是作为印度的旁观者而存在的,也没有想过要融入印度,甚至拒绝学习除了“你好”,“不要加糖”之外的印地语。一方面是印度英语普及率高,另一方面是意识到自己真正着迷的那个印度是看不见的印度,而不是作为日常生活常态的可见的印度。
每次和Om谈印度,他都对我提出的各种关于印度的迷惑表示更大的迷惑,他说我提了很多奇怪的问题,这些问题在印度都不成问题。对于印度,我到底有多少认知呢?对于印度的喜爱,有多少是叶公好龙的成分?我也经常地问自己,你到底喜欢印度什么?是因为印度有道、有法、有真理吗?这些人生终极问题是无关国度的。或者说喜欢印度,仅仅是想要找一个喜欢的东西存放感情而已,也就是想要寻找自身存在的证据。
其实,你明明就是无论身在哪里,时间稍稍一长,立刻就厌倦了。你喜欢的,恐怕只是作为旁观者而存在。
如果作为旁观者而存在是一件美好的事,是值得赞赏的,甚至禅修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想要“作为自己的旁观者而活着”,那么,你真的可以做到吗?印度当然有许多我喜欢的东西,比如恒河边那个每次见到我都莫名其妙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卖奶茶的家伙。我有一天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在傻乐什么啊?他说,我就是高兴啊,我每一天都很高兴啊!我有天门半开着,猴子飞快地窜进房间,抢走了我从中东带过来的酱油瓶,飞跃到隔壁天台上,我呆呆地看着它拧不开瓶盖,扔下走了。这是酱油的命运吗?或许不是。我跑到邻居家,印度人立刻就帮我翻上天台,找回了酱油。
这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印度。有天动了学乐器的念头,我把店里所有的乐器都试了个遍,苦恼地问:“还有再弱智一点的吗?”“那么就学打鼓吧。”
“不行,这个也太难了!”前一阵已经学过打鼓了,上了一节课后就再也没有去。几天后在鼓店门口看到老师五岁的孙子随手打得一手天籁般的迷人鼓乐,还配以天然的洒脱风度,时不时半仰着头,用羞涩又有点小骄傲的眼神掠我一眼。
自卑得一塌糊涂,果然不需要再学了啊,乐感这种事,完全是天分。五岁的小男孩能够才华横溢地打出一手好鼓,这样的事情也是属于印度的吧。
印度如此自然、不拘、纯粹,没有被机械化、工业化吞噬掉,尚活在满天神佛的虔诚里,甚至是活在天马行空的想象里。或者也可以说,印度活在古老的神谕里。印度是不可思议的。自然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哲学、科学试图去解释这个世界,用语言去剖析一切的来龙去脉,想在实验室里把微粒搞清楚。在我看来,一切都徒劳无功。
关于生活,印度给出了最美好的答案。为了更明白这个答案,我决定去参加第二次内观禅修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