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去印度学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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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问道瑞诗凯诗:有双看不见的慈爱的眼睛(1)

瑞诗凯诗最可爱的修道院

从斯利那加坐车前往查谟。查谟似乎很无聊,一刻也不打算停。但在火车站附近看到了许多表情空灵的长发苦行僧,一下子觉得查谟多了些优美的灵魂。我开开心心地朝他们微笑,他们也回以一笑。我本来是买不到当晚前往德里的火车票的,但是火车站卖票的大叔出于仁慈,努力帮我刷票,不知怎么变出了一张。终于不用在查谟发呆,可以跳上火车睡觉了。满心感激,于是向大叔展示了一下中国功夫的姿势--旅途中,经常会有人问我会不会中国功夫,我一概Sayno,但在查谟火车站,高高兴兴笨手笨脚地给大叔表演了几招。

8月的德里天气糟糕极了,是那种连呼吸都无法舒展的闷热的桑拿天,所以立刻直奔山水中的“瑜伽圣城”瑞诗凯诗。2009年我曾经来过这里,当时生病,稍作停留就离开了,现在终于有机会住下来。

从车站坐车到恒河边,同车的是一个澳大利亚帅哥文森特,他一头金发,朝气蓬勃,说过一阵要去斯里兰卡冲浪。我们在桥边挥手道别,我径自去了喜马拉雅旅馆,150卢比,非常安静的房间。

摸索了几天,先后跟了几个瑜伽老师上课,也拜访了诸多道场,最后决定住进韦德尼克藤修道院(VedNiketanAsharm),这里是瑞诗凯诗最可爱的修道院,如果住满五天的话,可以每天免费上两节瑜伽课:早八点,晚四点。单人间的房费才两美金,价廉又物美。韦德尼克藤修道院聚集了很多外国瑜伽爱好者,老师是个年轻的印度男人,有时候他想偷懒,就让他的得意弟子帮我们上课。那个得意弟子腰肢软得像水蛇,经常把自己扭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惊起底下一片艳羡。倒是我们的老师比较含蓄,虽然看得出来身怀绝技,却绝不招摇。有几天,外面来了一个冥想大师传授禅修技巧,每天早上七点来帮我们上课,不用说,这也是免费的--我只去过一次,并且躺在地上,又静又困,快要睡着了。

我在韦德尼克藤修道院结识了日本人汤姆、齐藤美慧、纪子。汤姆是持加拿大护照的日本人,一头卷毛乱发,多才多艺,已经打了18年太极了,每天傍晚都在恒河边打太极。以前是做理疗师的,现在给自己放悠长假期。他还会针灸、按摩。汤姆的瑜伽功力也很不错,特别精通于倒立:肩倒立,头倒立,倒立着走两步,简直是欧阳锋的弟子。纪子粉嘟嘟的,活泼可爱,正在跟汤姆学按摩技术。齐藤美慧是个美女,可以直接扔进日本偶像剧里的那种美。

汤姆的前半生以婚姻失败告终。他在加拿大娶了一个意大利女人,因为女方劈腿而离婚了。男小三是汤姆儿子的跆拳道老师,韩国人。更狗血的是,汤姆辛苦工作买下来的房子,离婚后一人一半。可意大利女人把韩国情人也带回来住了。汤姆受不了这种折磨,就主动把房子产权拱手相让,自己跑到印度来了。我说:“你个笨蛋,你不能把房子卖给她吗?为什么要送给她呢?那都是你多年工作的积蓄啊!”

汤姆挠挠头说:“没有办法,因为儿子啊,儿子始终是我的。”汤姆真是个善良的家伙,他对现在所拥有的自由生活也颇为满意:半年待在印度,签证期满后就去斯里兰卡或者尼泊尔,然后再办签证回到印度。他这一次已经在瑞诗凯诗住了4个月了,是韦德尼克藤修道院的资深住客。

上帝会保佑所有被伤害过的善良的人,会保佑所有甘心退让不抢不争的人,也会保佑所有舍弃身家一心追寻内心平静的人,是这样吧?

印度就是这么一个倒立着的国度

纪子住我隔壁,总是在睡觉,皮肤睡得水灵灵的。齐藤美慧住在汤姆隔壁。我们这些老外都住在二楼的同一排,只要在走廊喊一声就全听见了。

我和美慧情投意合,她也参加过Vipassanameditation(内观禅修),所以我们除了聊“她在泰国曼谷工作的丈夫会不会有外遇”外,还经常聊起禅修。有一次在恒河边散步,我说:“美慧,你知道吗?印度人认为,醒着和做梦并无区别,也就是我们现在站在这里说话,其实并不是真实的,这可能也是一个梦。我看见你不在,和我梦见你不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美慧惊骇了很久,嘴成了一个圆。

我初闻这些时,也深觉震惊。印度就是这么一个倒立着的国度,经常有一些颠覆性的东西,让你伫立良久,反省自己过去的生活,思索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意思,而“WhoAmI”这个能够瓦解掉你对自己固有认知的终极问题,也会渐渐地浮出水面。

“美慧,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啊,可能是所有深爱印度的人都是想要寻找答案的,而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WhoAmI,你一定要去看看拉玛那·玛哈希写的《WhoAmI》。”虽然我自己也并没有好好去研读这本真经,却很热情地想要推荐给别人。我看得更多的是Osho,艾里斯说得不对,Osho的言论很合我的胃口。Osho被很多人非议,我不评价他是什么样的人,佛陀曾经说过,依法不依人。

美慧突然像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掏出了一本袖珍小册,向我扬了扬:“是这本吗?”

轮到我的嘴成了一个圆。“这是别人送给我的,说写得很好。”美慧说。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去汤姆的房间聊天的时候,我一抬头,突然看到墙上写着一行字:WhoAmI?汤姆倒并不追问这个,字是以前某个住客留下来的。我们四个人志同道合,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早上的瑜伽课上完后,就结伴去TheOffice吃不知道是早饭还是中饭的食物。这家临着恒河的餐馆有全瑞诗凯诗最好喝的奶茶,以及招牌特色菜香蕉芒果馅的萨莫萨,以及铺满了石榴粒的水果粥。

汤姆非常善解人意,每每聊天时不小心讲了日文,都会翻译成英语给我听,以免使我觉得受冷落--其实,我对于听不懂他人的热闹并不介意。看着波涛汹涌的恒河水,觉得哪怕沉默一整天,都是美好的。

汤姆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他会说“银子是减轻能量的,金子是增加能量的,想要睡得安稳就要戴银子,但如果生病的话,那就要戴金子了哦!”

我们自己修道院里30卢比的塔利很一般,吃过一次就不想吃了,于是汤姆带我们去隔壁修道院吃50卢比的塔利。我最爱吃里面的米饭布丁,一吃米饭布丁就觉得这里的塔利完美了。美慧则爱吃“Ladyfinger”这道菜。我喜欢和汤姆一起吃饭,因为我饭量小,只要有汤姆在,就一定不会有浪费粮食的罪恶感。汤姆为人随和,饭桌上吃剩的东西,他都毫不在意地一扫而光。我双手合十,高兴地对汤姆说:“好喜欢有你这样不介意吃剩饭的朋友啊!”

去月舞餐厅(MoonDance)吃尼泊尔大餐,则是我们隔几天才能够进行的一个节日。因为餐馆稍有点远,只要有哪个人懒惰一下,计划就要搁浅了。汤姆对月舞餐厅家的菜单很了解,只要掏100卢比,就准保能吃到让人涌起幸福之感的美味。这里能吃到蘑菇和鸡蛋。

瑞诗凯诗是素食之城,鸡蛋已经是罕见的奢侈了。在瑜伽修习者眼中,食物被分成三类:悦性食物、惰性食物及变性食物。悦性食物是指水果、蔬菜等,它们会让心灵和身体感觉愉悦。惰性食物主要指肉类,肉类使心灵及肢体变得沉重、懒惰。变性食物包括咖啡、浓茶等刺激性食物,这些食物会令性情改变,并刺激神经系统。因为食物会影响到心灵的细微层次,所以素食是瑜伽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瑞诗凯诗连狗都是素食主义者。吃素食的狗性情温和,没有攻击性,眼神流露出楚楚可怜的小鹿气息。反而牛因为是湿婆神的坐骑,表现得大胆傲慢些。某天我边走边喝可乐,一只小牛走过来嗅了一下可乐。又有一天我好好走着,一只小牛走过来,莫名其妙地撞了我一下,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瑞诗凯诗有许多猴子,动物能够投生在印度也是一种福德,因为没有人会刻意伤害它们,也不会想到要吃它们的肉来满足舌欲。我们修道院里,经常会有猴子半夜跑到走廊里翻垃圾找东西吃。有一天太热了,我看见两只小猴子在水池里游泳,它们看到我在拍照时就爬起来逃走了。顿时乐了,没想到它们也有肖像权保护意识啊。

印度的秩序是看不见的

去年夏天恒河的水真大,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以至于我们步行半小时去月舞餐厅吃晚饭都很艰难。恒河水淹到了街上,牛粪们全浮起来了。情况恶劣成这样,我们这几个资深印度爱好者还怀着一种“这就是印度”的快乐,在肮脏的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美慧说:“如果日本的卫生状况是这样的,我会无法接受,觉得太糟糕了。可对于印度,我却完全没有这种现实主义的标准,无论印度是什么样的,我都觉得很好。”

我当然理解美慧所说的意思,印度的秩序是看不见的,因为它的秩序在头脑里,印度的清洁、优雅、从容也在那里。印度教相信生命是永恒的轮回,死是生的开始,没有必要大悲大恸。也因为这样,在瓦拉纳西烧尸场,看不见亲人撕心裂肺的场面。他们对于生死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的解释,不会用自己的悲伤去打扰逝者的亡灵。看着这样沉静简洁的葬礼仪式,我总是忍不住地想,希望将来我死去的时候,也不会造成亲者的悲痛。

我也时常去别的道场走动,比如对岸的YogaNiketan(尼克檀修道院)、ShivanandaAshram(希瓦难陀修道院)。有一回在ParmartthNiketan(帕玛斯尼克擅)精舍想去看房间的设施,索性进了一间印度老年夫妇的屋子。

他们已经不工作了,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上数月,听导师宣道,唱颂神名,祭礼湿婆神……看着他们平静的面容,我真希望,在中国,当人们退休后也可以去寺院住一住。培养起这样的良性意识,是需要多方面因素的。不光要有这样海纳百川的寺院,有以传道为己任的慈悲僧侣,还需要有对真理有着渴求的人心。我们退休后都在做什么呢?接孙子放学一起挤公交车,在公园里跳秧歌,和邻居打麻将?当然,我绝无批判的意思,我只是说,打量人生的目光不应只局限在此生此世,我相信人生是超越于这些可见之物的,也觉得每个人都有无可填补的内心空洞。那片空洞,绝非世俗欢乐能轻易填补。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曾经说,他发现年龄过了40岁的心理疾病者,焦虑都是因为宗教问题。

当我们银发苍苍,社会职责结束后,难道不是头上那把高悬的剑更低了吗?对于“将要去哪里”不是更迫切地想要看清吗?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肉身步向终将腐朽的那一天,对于灵魂的修炼如果始终不曾着手,不就是虚度了此生吗?

没有比成为巴巴更幸福的生活了韦德尼克藤修道院也住进来两个中国人,一个是来学瑜伽的中国姑娘娟儿,另一个是肖阿姨。肖阿姨不会英语,娟儿一路把她从尼泊尔捎过来。肖阿姨已经退休了,哄骗老公说自己在国内某个疗养院住着。

看着周围三三两两晒着太阳的印度人,肖阿姨感慨地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是这样轻松的,我年轻时候多么辛苦啊,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脑子里的弦总是绷得紧紧的。可是你看看,印度人竟然是这样生活的。”

生活,本来就可以是这样的,自然,也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们的焦虑与忙碌是因为被无穷无尽的物欲鞭策着--社会上的其他人跑得飞快,为了不掉队,你也不得不努力追赶。这就形成了高效率、低质量的生活状态。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呢?能够使心灵得到滋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内心深处自己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拼命追求着的那些东西,是自己真正渴望的,还是仅仅因为他人都在追求所以你也不能两手空空?

对像肖阿姨这样到了老年才忽然醒来的人,我是很有敬意的,于是帮她写了一些日常生活中要用到的英文单词。肖阿姨想要自己单独去别的地方旅行,请求我把中文版的《走遍印度》卖给她。我去完中东还要重返印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书放到她手里。也许它能够把不谙英文却充满勇气的肖阿姨带到其他美好的地方去吧。

在瑞诗凯诗,我也认识了很多苦行僧,他们一袭橙色长袍,留着标志性的长发。印度教把人的一生分成净行期、居家期、修行期和苦行期四大阶段。当一个人进入苦行期后,就散尽家财,远离俗世,一心冥想修行。瑞诗凯诗的很多巴巴都是没有家的,有一些住在山洞里,或者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里,接受他人善意的布施与供养。修道院也经常供养这些出离俗世一天只吃一餐生活至简的巴巴们,并视为荣耀。

森里巴巴是我在瑞诗凯诗的好朋友。初识那天他带我去看披头士当年住过的MaharishiMaheshYogiAshram(玛哈礼师修道院),那是一座被漫山遍野杂草遮蔽的帝国废墟。森里巴巴一一指给我看,当年的厨房、邮局、银行、宿舍、冥想室……还有列侬住过的9号圆石小楼。

这个修道院于1988年关闭了。也不过才20多年,就像上个世纪的事了,没有什么是不朽的,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成了永远的遗孀。

之后森里巴巴向我要小费,且对我给的数字不满意。我就撂了撂袖子,准备和他持久作战,他一看我这副样子,立刻拍拍头说:“头疼,不要钱了!”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每天经过茶铺,他都要请我喝奶茶。让一个苦行僧请客,除非我想下地狱--每次喝茶,我都要非常眼疾手快地抢着埋单。印度的奶茶非常便宜,人民币一元钱一杯,就算请全街的苦行僧喝茶,也没有压力。

和森里巴巴聊天,问他怎么会走上修行之路。他说18岁时来到瑞诗凯诗旅行,遇到一个修行者,受了他的影响就也修行了,一修就是30年。“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吗?”我傻傻地问。森里巴巴笑:“每件事情都是宇宙的意愿和你自己的意愿相结合的结果。”这听起来就像中国人所说的天人合一。“森里巴巴,如果回到过去,你还会选择修行这种生活吗?你曾经后悔过吗?”我问。“没有比成为巴巴更幸福的生活了。”森里巴巴喝着奶茶,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