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sho适合那些西方国家有钱而空虚的家伙,克里希那穆提也不适合你,你足够聪明,你应该去看拉玛那·玛哈希。”被一个自己高度肯定的间谍式人物肯定智商,我当然要赶紧笑纳。
身在印度,谈起印度。艾里斯说:“我第一次来印度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到了加尔各答,那里遍地都是尸体,把我吓坏了。”
“我第一次到印度,是瓦拉纳西,也吓坏了。”“对初来印度的人,瓦拉纳西太强烈了。”艾里斯笑着说,“我在瓦拉纳西曾经遇见过一个了不起的人,当时我坐在恒河边,那人走过来说,你伸出手掌来。于是我把手给他,他一件件地说出我的过去,也预示了我的未来。过去,他全都说对了,未来的事,也一一证明他是对的。”
“你没有问他,你什么时候会死吗?”“死?这个不重要。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也不怕死,对么?”他看着我。
我点点头,我知道,死仅仅只是肉体的结束。世界并不只是由可见之物构成的,更重要的东西,是不可见之物。
“可是艾里斯,请告诉我,关于WhoAmI,你的答案是什么?”“孩子,其实你不要去想答案这件事,不需要答案,因为本身并没有问题。
你非要问我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这个宇宙。”
虽然艾里斯并没有实际修行,但他已经打通了自己内在的关节,因为他全盘接受了悟道者的思维方式,深深地潜入了自己的身心,达到了圆融。对他自己来说,他已经觉醒了。他甚至并不赞成禅修,他说:“不要去触碰任何东西,禅修也是触碰,不要触碰,你就是这个完整的宇宙。你完整,就不需要提问,也不需要答案。”
在无梦的深睡中,不存在的东西就不是真的次日我搭了辆卡车去尔戚(Alchi),想去尔戚是因为在列城咖啡馆里见过一本尔戚壁画的画册,大为惊艳。
一路断断续续地搭了好几辆车,中间还徒步了数公里,终于在中午时分来到了尔戚。尔戚是拉达克我看过的村庄里最美的一个,金黄的庄稼散发着淡淡的植物香,姑娘们坐在树下清理着满地枣子。和拉达克其他寺院不同的是,尔戚珍藏着千年壁画的寺院是一字排开的数间房子,看起来非常低调平淡。
一入门,头晕目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妖娆的壁画,已经1000年过去了,却依然满壁生辉,低矮暗沉的空间里潜藏了如此盛大的秘密。尤其是第一间房子里的壁画,更是复杂美艳得好似神仙在墙上随意挥洒。据说修复尔戚壁画的德国人中途因为眼疾而放弃了,所以墙上的壁画有些精心还原过,有些却随着时间远去了。
当我搭车离开尔戚时,正好看到由美和另一个背包客往村庄的方向走来。我们挥了挥手,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我和由美连朋友都算不上,彼此都是很独立的人。可是,我们在列城一起看了数座庙宇。你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做些什么事--完全不可能事先有蓝图。旅行是一件未知的事。旅行一旦事先做好功课,设计太过详细的路线,订好所有的旅馆,订好往返机票,那么,旅行也就失去了十之八九的乐趣。一件事物,框好它的轮廓,那么它就是僵死的。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流动的,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回到列城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网,找到了拉玛那·玛哈希的《WhoAmI》,下载后打印成册,一共七页。我整天泡在列城的咖啡馆,拿着电子词典,一字一句地翻译成中文。在翻译到第二十二问时,被一句话牵动了心念,有醍醐灌顶之感。
问:清醒和梦有区别吗?答:除了清醒时间比较长,而梦的时间比较短外,没有其他差别。
同时,也想起了拉玛那·马哈希尊者所说的,“在无梦的深睡中,不存在的东西就不是真的”。恍惚之间,再一次地,被动摇了世界观。原来,现实生活并不包括梦,而是和梦并行,都是幻境。
灵性体验的一瞥,是一份神秘礼物。
最适合捉迷藏的皇宫
在列城赋闲的日子,也把城里的几个地方扫一下:香堤佛塔,藏传佛教的寺庙,以及清真寺。我对清真寺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如果有往世的话,大概有一世我是虔诚的教徒。
有次看印度电影《三个白痴》,看到男主角站在那片蔚蓝湖水中间的一条狭长地带时,我激动万分,发誓自己也要走到湖水中央去。
可是来到拉达克,才知道因为边界的关系,中国护照是不可以去的,班公错大部分区域属于中国,虽然我更想走走看的是在另一侧。
我到底有多么想去班公错呢?在缅甸时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我走在类似于班公错的湖中狭长地带,然后看到了海面倒立了起来,是海啸。我站在那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死在此地了。醒来后凄惶万分。
列城的皇宫已经废弃了,据说这座山坡上的宫殿始建于14世纪。16世纪时,拉达克王达什·纳木样修建了可以俯视全城的堡垒。100年后,拉达克王桑格·纳木样又扩建成王宫。这座曾经恢宏一时的宫殿据说也是布达拉宫的原型建筑。有一天我克服了在列城滋生起来的慵懒,一鼓作气爬了上去。看门的少年问我要100卢比,我说我没有钱,他就放我进去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没有钱”是这么铿锵有力的理由。
列城皇宫是我看过最破烂的皇宫--当然了,不拿它跟古格皇宫、雪依皇宫那种已经风化成乱石堆的废墟相比,对比的对象是其他音容宛在的皇宫们。列城皇宫的破烂深深地迷住了像我这样有着变态想法的人,高兴地想,这里是最适合捉迷藏的皇宫了,因为它非常阴暗。每间低矮破败的房间似乎都通往幽冥。列城皇宫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破旧得就像农村里的随便某个鬼宅:地是泥土的,墙也是泥土的,泥土是塌陷的,塌陷是有传染的,随意堆放着乱石,边上扔着几把铁锹和铲子,一副想要维修却又毫无信心的建筑工地的样子。
列城皇宫真是够特别的,以它为参照物的布达拉宫豪迈壮丽至今,它却像失爱的女子摧枯拉朽。零零散散几个老外都爬上一架木梯,爬到最高处,发呆。
不管底下的宫殿被时光如何摧残,站在皇宫的最高处俯瞰列城风光,这样的感受,大概和当年那些国王嫔妃相差无几。那些孤独的贫瘠的灰褐色的山脉,据说两年前发生了恐惧的泥石流,一夜之间,席卷了众多睡梦中的生命。笔直的白杨树掩映着平顶楼宇,每一幢房子里都有喜怒哀乐轮番上演。
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离别方式吗?
我在列城有一位朋友,他是尼泊尔人祺卡。他和一个当地土著合开了一家网吧。列城什么都好,就是上网太贵了,一小时高达两美金。我每次上网的时候,都要心惊胆战地掐秒表。祺卡笑着说,不用这样。于是他总是少收我的钱,享受特殊待遇又让我过意不去,就跑出去买零食和饮料给祺卡吃--祺卡并不想吃。一来一去,这就变成了我拿祺卡的钱去买了他不想吃的东西,浪费了钱。
浪费了钱,我们却变成了好朋友。在不上网的时候,我就坐在沙发里和祺卡聊天,聊那些神神叨叨的灵修的事情,聊拉玛那·玛哈希的《WhoAmI》,祺卡立刻笑了,说他知道这个人,也知道这本书。他的前女友也有这本书。
祺卡以前在果阿开餐馆,他的前女友是个英国姑娘,和许多来印度探寻灵性生活的人一样,接触了瑜伽、禅修这些。每天早上她都会坐在沙滩上打坐。祺卡说:“我就拎一桶水,从她头上浇下去,她立刻跳起来……”
“太过分了,她不揍你啊!”“当然不了,这是很好玩的事啊,我们笑成一团啊。”祺卡说。我笑,这只可能发生在海边夏天,也只可能发生在恋爱最甜蜜的初期。
如果时间和地点都不对的话,还真的不好笑。
祺卡经常请我去吃饭,但又觉得要避嫌,于是吃饭还要趁着月黑风高。有一天我要去附近的寺庙看法会,祺卡就把店拜托给了朋友,开了摩托车送我去。路上我说想学开摩托车,他就耐心地跟我讲解怎么发动车子。我听了一会儿,呆了,为了掩饰智商不够用了,我说明天再学吧。
那个明天再也没有到来,我离开了。决定离开列城的那天,心里很伤感。祺卡执意要送我去车站,在车站的时候,我背着大包,他双手搭在摩托车上,一动不动,眼睛躲在墨镜后。
他说再见,然后开着摩托车风一样离开了。我终于哭了起来,抽抽答答地走进去买票。情绪这么低落,还得认认真真地问清楚车子的各种情况。突然,隔着窗户的铁栏杆,有个手执横笛的人在喊我的名字。
一抬头,天啊,竟然是瓦拉纳西一起住在久美子的日本人高也太郎。我被命运的安排惊艳到了,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两年还会和高也太郎在列城相逢。相对无语,唯有狠狠抱了一下。
高也太郎边上站了个身穿旁遮普长袍的日本妹。他和日本妹都住在旧城区的一家旅馆。
高也太郎说,自从瓦拉纳西一别后,他真的做起了服装生意,把大批量的印度尼泊尔服装邮回日本,他家人负责销售。这两年他再也不用担心旅费的问题了,每个月赚的钱足够他在印度逍遥自在了。
他笑着说,感谢神。然后看看我,又说,感谢神让我们在这里相遇。我也感谢神。神知道我不舍得离开列城,于是给了我其他的安慰,让我知道两年前旧友的近况,让重逢的欢喜将离愁别绪冲散掉。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离别方式吗?
以禅修的心来忍耐糟糕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