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澜沧江边,面对湍急的江水,我无法想象索道是如何搭建的?后来,在陈渠珍《艽野尘梦》一书中,我阅读到了这样一段描述:
始见对岸来一番人,手携毛绳。于是彼此各持绳的一端,向上流力抛。忽两绳相交结,成一绳。再张索桥,引渡而过。两岸原有石墩,高丈许,中埋木桩。拴桥绳于柱上,即成桥梁矣。对河番人,攀缘藤绳而过。余取所携毛绳观之,其一端系有三棱铁钩。又视老番绳端,亦系一铁球,大如卵,始知两绳相交,即钩结为一矣。
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曾将这种溜索形容为“我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滑行”。长期以来,澜沧江两岸村民的过渡全靠竹篾溜索过江,于是有的村庄干脆就改名为“溜筒江”。
澜沧江大峡谷最险要处位卡瓦格博至扎拉雀尼峰之间。这一段峡谷与雪山最大海拔相差近5000米。以梅里雪山下的明永村为剖面,从江面到顶峰的坡面距离为12公里,每公里平均上升397米。峡谷在此形成了一个江面束窄,水流湍急,岩体近乎垂直的坡面。站在飞来寺高地观澜沧江大峡谷,像一根绸缎,一条哈达,从远方飘来,美不可言。然,站在荣宗桥上往下看,江水滔滔,惊涛拍岸,像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往前。
现在,欣赏澜沧江大峡谷已经变得简单了,但自驾游还是最好的体验。
我沿着德钦通往维西新修的公路一直往南,虽然山上滚石不断,危机四伏,但车过云岭乡,河面就变得宽阔起来,植被也丰富了起来。到了燕门乡的茨中村,已是群峰杂沓,山青水绿,鲜花满园,瓜果飘香了,澜沧江似乎进入了新境界。
山水田园茨中村
茨中村是我们一直想去也必须去的一个地方。村庄背靠怒山山脉,建于澜沧江西岸的一块台地上。丰沛的降水使茨中成为了一个植物世界。不仅如此,这里还是一个拥有丰富人文内涵的地方。19世纪中叶,据说六户四川人,有徐姓、刘姓、伍姓等,他们跟随法国传教士来到茨中并在此扎根。在从当地藏族土官那儿购买了土地后,他们与藏族、纳西族和傈僳等原住民相互融合,生存至今。所以,茨中村虽然不大,却是一个多民族居住地。
去之前做足了功课,我们一行从德钦县城也发,直奔刘文高的“茨中客栈”。刘文高老师原是茨中完小校长,现已退休在家。三个子女在德钦县城或燕门乡工作,于是老俩口开了一间客栈专门接待慕名而来的客人。一见面,刘校长就问我们是不是走新路而来,他说新路刚刚启用。我们告诉他,山上滚石不断,从德钦至此几十公里,一小时车程。刘校长建议我们回去时走老路,老路才是景观之道。
茨中村名气很大,汽车过澜沧江悬拉铁桥后就是村口。村庄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奢华”,甚至还是土路,但绿树成荫,完全是一派生机盎然的田园景致。茨中村位于澜沧江河谷,海拔低,小麦和水稻在这里可以轮作。茨中堪称德钦的粮仓。6月,水田已插上了禾苗,绿油油的葡萄园高低错落,核桃树上挂满了青果。村里到处都是板栗、苹果、柿子和黄果等果树,以及蓝桉、月桂和油橄榄等珍贵名木树种。各种花卉竞相盛放,五彩缤纷。据说这里的很多树种都是当年由传教士从法国引进种植的。
在茨中村,葡萄酒是当地人的骄傲。校长说,茨中家家户户都自酿葡萄酒,这是一种传统。而这一传统,葡萄种植的历史可追溯至百年前,种子和种植方法都源于当年来此传教的法国传教士。茨中的葡萄品种名叫“华夫人”或“玫瑰蜜”。玫瑰形容葡萄的香味,蜜指它的甜度。这是一种小籽粒的紫黑小个葡萄,用这种葡萄酿制出来的酒甜润甘醇,香味悠长。我们在校长家喝了一坛,入口味感觉虽然不怎么爽口,但味道纯正。据说,这种葡萄源产于法国著名的葡萄产地波尔多,是一种原汁原味的“法国葡萄酒”。如今,茨中玫瑰蜜葡萄酒已不仅仅是西方文化的一个载体,而成为了百年前的西方文化在遥远东方偏僻、神秘的澜沧江边演绎出来的一则童话。它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种葡萄种植技术,而是一部欧洲传教士的亚洲福音传播史。
别以为高原地区都是不毛之地,其实大多山谷平原都像一个个小江南。眼前一片片葡萄园就是最好的明证。
当年,云南作家李燕兰来到茨中,住了一晚,留下一句话。她说:
“能在这里生活,是多么大的福气。我在茨中停留一夜,茨中将在我心中停留一生。”
澜沧江河谷的福音
茨中村目前知名度最高的物景是天主教教堂。
天主教大规模传入中国,始于13世纪末的元朝。目前的横断山地区,首座天主教堂位于康定是一座仿哥特式建筑并兼具伊斯兰风格,直属罗马教皇。除此以外,还有位于小金县美兴镇的天主教堂。而得以完整保存并延续至今并最具影响力的,当属云南维西县天主教堂、德钦县燕门乡的茨中教堂和西藏芒康县盐井镇的盐井教堂这几座。后三座教堂都位于澜沧江边,历史上处于同时代同教区,是当年天主教试图北上西藏建立的“桥头堡”。
目前,茨中村的村民主要信奉藏传佛教和天主教。原来村中还有东巴教,但随着最后一位老东巴在20世纪中叶去世,原来的东巴教教徒逐渐转信了藏传佛教或天主教。茨中天主教堂,20世纪初期由法国传教士奥佛拉德神甫建成,并称之为“云南铎区天主教主教座堂”。我们去时很不巧,大门紧锁,好在刘校长帮忙找来了管理钥匙的教会会计阿娇,我们才得以入内参观。茨中教堂整体建筑中西合璧,主次得体,包括大门、前院、教堂、后院以及地窖、花园、菜园和葡萄园等等,旁边还有墓地。教堂的主体结构紧凑,为哥特式建筑,并借鉴了丽江纳西族和大理白族的建筑风格,门窗雕花,楼顶采用了汉式建筑中四角亭式攒尖顶木结构。教堂筑有围墙,建筑四周以及房间空地,辟花坛,植果木,红绿相映,幽静淡雅。教堂坐西向东,为砖石结构法式,整体成十字形。登上钟楼,澜沧江河谷和茨中景色尽收眼底。旁边的厢房开辟了一间介绍教堂历史的陈列室。
走进教堂,正面墙上悬挂着耶稣像,其下是十字架、圣水、圣松以及蜡烛等供品。天花板上绘有栩栩如生的信鸽。在神甫的主持下,茨中教堂每天都会安排信徒早晚各做一次弥撒。礼拜天,则所有教民都将集中于教堂,分早中晚做弥撒。在奥佛拉德神甫建教堂伊始,教徒主要是藏人喇嘛,纳西或其他民族信徒一个都没有。目前茨中教堂已经拥有信教教徒七百余人,都是本村或周边的村民,民族各异。天主教传入茨中后并没有给村民的日常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反而融入了百姓们的日常生活。譬如刘文高校长,他原本是傈僳族人,却没有信奉天主教,而是信奉藏传佛教;陪同我们参观教堂的阿娇是纳西族人,却是虔诚的基督徒。在茨中,即便是同一个家庭中的成员,也存在不同的信仰,有的信奉藏传佛教,有的信奉天主教,甚至有人在信奉天主教的同时还信仰藏传佛教。无论信仰哪个教派,在茨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融洽与和谐的。不同的宗教信仰和不同的民族在这幽静的山村里共生同存,大家和睦相处,早已成为茨中的习惯。
盐井天主教堂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叫拉贡教堂,位于芒康县上盐井镇214国道旁。
拉贡教堂创建历史早于茨中教堂,于1855年由法国传教士邓得亮神甫创建。目前拉贡教堂的教徒主要来自上盐井村和曲孜卡乡周边的村民,信教总人数有六百余人。与茨中教堂一样,两个教堂均有一位神甫主持教务。茨中的神甫是内蒙人,盐井的神甫藏族人,他们吟诵译成藏文的《圣经》和《赞美诗》,而在1949年以前两个教堂的神甫均是由外籍人士担任。在这里,信徒的名字一般都由神甫取,名字多与欧洲人类似,丧事也按天主教的仪轨进行,但他们的生活习俗又与当地的藏民相同。盐井天主教堂目前是西藏境内硕果仅存的天主教堂。相传,在当时西藏政教合一,不允许其他教派进入的情况下,邓得亮神甫用一张牛皮大的地和一牛角粗的水智取了教堂的地皮和水源。一牛皮地,即邓得亮将一张牛皮剪开成细条状,连接起来圈了6000平方米一面山坡的土地;一牛角粗的水则是一条小溪流。
茨中的神甫在我们去前一周恰好回内蒙古探亲,我们未能拜访到。来到盐井教堂,已近黄昏,刚关上大门的嬷嬷被我们叫住,赶上了末班车。她带我们参观了教堂。盐井教堂很大,占了一座山头,可能就是当年邓得亮神甫用一张牛皮圈来的那块地。教堂有两个院子,里外各一个。院里花池种有菊花,还有其他。花卉奇异,又大又美,完全不像是干热河谷的景致。教堂主建筑高于院子,得上几级台阶,室内的礼拜堂很宽敞,可容纳几百人同时做礼拜。盐井教堂建筑风格与茨中教堂不太一致,兼顾了藏汉建筑和西式建筑之精华。在崇山峻岭间的澜沧江大峡谷,茨中与盐井两间教堂保存至今,见证了百年前东西方文化的交融。
终于来到金沙江
长江在青海玉树县巴塘河口流入横断山地区,始称金沙江。根据河谷地貌特征,我将金沙江划分为上下两段。上段,从玉树巴塘河口到丽江的梓里,这一段,地形复杂,山高谷深,水流湍急,当地人称之为“鹅毛不浮,秤砣不沉”。下段,从梓里到宜宾。这一段金沙江主要流经丘陵和盆地地带,海拔低,河面宽,水流缓。
我们的金沙江之行始于名不见经传的西藏江达县。江达县城规模很小,即便经过此地也未必能留下什么印象。但江达有两个地方不容忽视,一处是历史悠久、气势恢宏的瓦拉寺;二是波罗吉荣峡谷。上述两个地方都在该县317国道旁,属于金沙江畔同普乡范围。来到同普乡,我迅速想起了一位藏族小伙子,他叫日多。在帕隆藏布江边,我们与日多以及他的四位同伴相遇。他们一路磕长头,从同普出发前往拉萨。
藏曲是金沙江西岸的一条支流,其中下游一段,叫波罗吉荣峡谷。因为这里靠近格萨尔王的故乡四川德格,当地藏民非常尊崇格萨尔王,于是他们在峡谷中演绎了不少有关格萨尔王的故事。诸如格萨尔下棋用的四方形巨骰子,格萨尔爱妃珠牡的“天桥”,以及石刻佛像等景观。我们在峡谷中穿行,遗憾的第一次见到金沙江,它就在向我示威。
是,既没有领略到四方形巨骰子,也没有见到“天桥”,这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想象力不够。但波罗吉荣峡谷的自然景观却非常迷人。峡谷不长,两岸山体棕黄,冷杉林笔直矗立,像当年随格萨尔王列队出征的兵勇。峡谷宽窄不一,山峡危逼,复嶂插天。宽处有草甸,有人家,碧水青山,灌丛茂密;窄处只有几米宽,飞鸟难过,有“一线天”之称。秋天的峡谷更美,红叶、黄叶和绿叶交错点缀于河谷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