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仅凭这些生猛的名字,就觉得它们拥有很多故事,是的,它们的确如此。
察隅河上好风光
翡翠般的桑曲
高耸的德姆拉山如同一扇巨大的屏风,横亘于察隅与八宿之间。察隅河发源于德姆拉山,在下察隅镇之前称为桑曲。我们驾车从德姆拉山盘旋而下,海拔陡降,不久就进入了察隅河谷。此时,晨曦照亮了一座座山峰,峡谷作为水汽通道的功能得以表现出来,大片的云朵沿着通道不断向上翻涌,云蒸霞蔚。
汽车时而与云团并肩而行,时而又钻入云雾之中,到了下察隅地带,便是“冰川脚下稻花香”了。
察隅县地处青藏高原的东南边缘,横断山脉的一角。察隅的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相对高差超过3000米。典型的高山峡谷和山地河谷地貌,独特的热带和亚热带气候,使察隅有“西藏小江南”之誉。有诗云:“察隅好,入冬天不寒。山头雪积银世界,山谷樟叶泛青光,郁郁似江南。”该地位于喜马拉雅、念青唐古拉和伯舒拉岭形成的马蹄形山环内侧,呈簸箕状,层层山岳阻挡了东来的太平洋季风,北面的念青唐古拉山又阻挡了南下的干冷气流。所以,察隅不冷,且温暖多雨。
桑曲是一条与众不同的河流,神奇之处在于水。从源头到河尾,桑曲泛着青色,河水与两岸的岩石、翠绿的针叶林和阔叶林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山水图画。我们在察隅县公安局办理前往下察隅镇的边防证时,警察兄弟告诉我们,不要错过清水河。
清水河在察隅县城下游约40公里处,与桑曲交汇,河水源于峡谷深处。这是一条更加清澈的河流,被当地人尊为“神河”。作为桑曲的支流,神奇的清水河,无论春夏秋冬,河水总是清澈见底。而且,汇入桑曲后主河与支流之间永远都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边泛青色,一边呈翡翠绿。当地人说,呈翡翠绿的清水河,河水有美容的作用,因此每天都有许多年轻姑娘来此沐浴,以求得到“神河”的青睐和眷顾,得到仙女般的美貌。
为了探寻清水河水清之源,我们第二天专门安排了一次探源之旅。在清水河峡谷口,住有一户人家,寻问之,说,清水河是一条神河,他们在此守护它。至于来此沐浴的“仙女”在哪,人影都未曾见着一个。虽然峡谷之外阳光灿烂,谷内却是阴暗遮日,树高林密。一块巨石立于河边,曰:神石。神石是如何立于此?或冰川,或岩崩,或者兼而有之,但又似乎都不太可能,无法揣测,所以成为了神石。当地藏民崇拜它,在周边挂满了经幡,于是它又变得神圣又神秘。
再往里走,峡谷愈发狭窄,除了肆无忌惮、汹涌咆哮的河水,就是一片阴森、寂静的森林。峡谷越走越幽,树林越走越密,阴森变得可怕起来。走了几公里,由于准备不足,我们只得打道回府。据当地人说,这是一条幽邃之境,全长30余公里,然后是一片开阔的草甸,并与慈巴沟相通。
好吧,我们姑且向往一下。
峡幽水急,清水河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水清”之河。
慈巴沟探险
从清水河往南行十几公里,北岸便是著名的慈巴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设有慈巴桥管理站和若干个保护点。
慈巴沟并非我们想象中的对外开放,保护区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正因为如此,入口便是铁将军把门,桥下河水波涛汹涌。慈巴河是护林员们对该河的称谓,其实,这条河的正式名称叫娄巴曲,名称源于上游的一个小村寨。湍急的河水在桥下游百米处汇入桑曲。沟口宽百余米,两边山势陡峻,谷底水流湍急,箐深峡逼,让人不寒而栗。
次吉是慈巴桥管理站的护林员。他非常热情,自告奋勇地提出做我们的向导,这让让我们喜出望外。次吉是藏民,却挂着一把只有僜人部落勇士们才佩带的大刀。非常漂亮,甚至让我看得有些发怵。次吉告诉我们,他的家就在附近的比坝村,来慈巴沟作护林员只有一周时间,也只走完过一次全沟。
慈巴沟全长五六十公里,源头是雪山冰川区,距离察隅县不远。站在慈巴沟桥上,河水急速下滑,远看似一条白练,河水奔腾出峡谷;眼下的呈浅绿色,急流突上岩石,绽放出一朵朵浪花;到达与桑曲汇流处,河水则变成了翡翠绿。我们溯河而上,河岸长满茂密的森林,一棵棵松树或杉树紧贴崖壁生长,荫闭遮日,似蛟龙腾云。河中几乎都是又大又圆的卵石,有的巨石大如房屋,横亘或搁浅于水中岩石之间,河水坠落后撞击在巨石之上,震耳欲聋。
慈巴沟自然保护区的特点是对森林生态系统类型的保护,包括严格保护原始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亚高山常绿暗针叶林和云南松林。沟内的杉林粗中有细,笔立参天。这里特有的云南黄果冷杉和澜沧黄杉群落尤为珍稀。目前,能够来到慈巴沟的探险者并不多,沟内基本上保持着原始自然的状态。我们一路走过,奇怪的是,动物很稀少,只有一些山雀和蝴蝶之类的。据次吉说,这里还有大型动物,如扭角羊、孟加拉虎和豹子等。但它们一般都生活于崇山峻岭之中,只有在冬季无法觅食时,才可能下山。
走出慈巴沟再往南行大约十公里就到达了下察隅镇。下察隅地面开阔,因为是边境地带,部队在此设立了边防检查站,没有办理边境证的游客无法进入,包括前往下察隅镇和僜人部落。下察隅镇拥有中国与印度的边境线近百公里,中国与缅甸的边境线二十余公里,是三个国家共同的交集点,一个行政、气候、地质和动植物都非常特别的地方。其实,我们所抵达的下察隅镇还只能说是二级边境,要继续前往中国与印缅交界的瓦弄一带,还需办理更严格的特别通行证。在下察隅镇,我们巧遇当地驻军武警的一位政委。他告诉我们,特别通行证很难办理,他本人在此服役多年也未曾去过那边。
慈巴沟瀑布,我所见过最高的高山瀑布。
慈巴沟,不悲不慈。
走怒江
怒江,在我未知先觉的印象中是一条凶险的江。《读史方舆纪要·潞江》
这样记载:“本名怒江,以波涛汹涌而名也。”
我第一次亲历怒江是在业拉山下的怒江大桥边。一大早,我们从八宿县向东行进,汽车行驶在伯舒拉岭和他念他翁山的峡谷中,清澈的河水伴随318国道奔流。没过多久,司机邦海告诉我们,快到怒江边了。当越野车连续拐了几个弯道后,悬崖之下的怒江便清晰地呈现出来。怒江是流经横断山脉一条重要的江,发源于青海唐古拉山南麓后,一路开山劈水,流向东南。此刻,站在江边,我很纠结,想象与现实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没有感觉到怒江桀骜不驯的野性,有的只是平缓的水流。
又是一个香格里拉?
就河流的观赏性来说,怒江大峡谷在云南贡山县丙中洛到西藏察隅县察瓦龙这一段得以精彩呈献。在滇西北板块结合部,独特的地质构造成就了怒江大裂谷。河流进入“三江并流”之一的大峡谷后,怒江两岸山更高、谷更深,海拔迅速降低,水流变得湍急,尽显英雄本色。
丙中洛,贡山县的一个小乡镇,一个值得期待和向往的地方。这个怒族大本营,地处偏僻,虽然与澜沧江流域的茨中村只有一山之隔,两地直线距离不足30公里,但徒步翻越“怒山”并非易事。站在山巅,可同时观看到怒江和澜沧两条江,山野茫茫,非常壮观。如今自驾丙中洛,一般行车线路,得先到泸水(六库),然后沿怒江北行,过福贡后再开往贡山县,绕行几百公里。就交通状况来说,这里最缺乏的是一条横穿怒山的公路或隧道。
丙中洛是怒江大峡谷中各种自然与人文景观的聚焦点,包括著名的怒江第一湾、贡当神山、桃花岛以及秋那桶大峡谷等景观。当年,云南曾经认定,贡山县的丙中洛乡一带才是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一书中所描述的真正的香格里拉。他们的说辞是,那儿的卡哇卡拉雪峰像金字塔般熠熠生辉。其名称与小说中的“卡拉卡尔”雪山相近,而且丙中洛周边的自然景致与书中的描写基本一致。关于“卡拉卡尔”,其实是约瑟夫·洛克在《贡嘎山的光彩》一文中所指的木雅语,是对贡嘎山主峰的称谓。洛克文在前,希尔顿书在后。我们不能排除希尔顿是在阅读了洛克的文章后才有“香格里拉”一词的小说构思。尽管如此,我想它并不影响丙中洛独具的魅力。
从丙中洛经秋那桶大峡谷抵达察瓦龙是一条沿怒江而修,大约60公里的土路,两旁水秀山清。相对于滇西北其他主干公路,这是一条算不上路的路。车行崖边,脚下便是滔滔怒江,一些坍方处只能临时用树木架路,行车至此险象环生。我问司机都吉,车行过后感觉如何?他只说了一个字:怕。这里还曾是茶马古道必经之地,也是梅里雪山的西南坡,具有非同寻常的吸引力。要想欣业拉山下的怒江大桥,怒江与318国道在此交汇,前方就像世界的尽头。
怒江不怒,反而有点平静的可爱。
赏完整的梅里雪山,这是一条非常靠谱的线路。
时间回到1921年,法国女探险家大卫·妮尔在其义子庸登喇嘛的陪同下先后五次化装潜入西藏腹地。后来,大卫·妮尔将自己的旅行经历写成了《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一书。怒江大峡谷之行虽然步履维艰,但在妮尔的笔下却是“一条山河秀丽、风景如画的河谷”:
虽已进入了秋天,但却具有春天的所有魅力。清晨的太阳以一种玫瑰红的光芒笼罩了该地区,这种光芒把欢乐从闪烁着乳白色波纹的清澈河流,一直传到悬崖的顶峰。几棵罕见的松树,以傲然的姿态挺拔在山峰之上。路上的每块砾石,都似乎在乐滋滋地享受白天的温暖,在我们的脚下娓娓而语,发出轻微的笑声。一些矮小的、生长在路旁的灌木,使空气充满了一股浓郁的香草味。
很少有风景区会与怒江流域那样,平静而又媚人。
我们静静地、心旷神怡地凝视着这种离奇的景色,似乎认为自己已经到达了人类世界的边缘,正处于神仙世界的门坎。
察瓦龙的本义是“炎热的山谷”。就是在这个炎热的河谷地带,气候给怒江,以及怒江两岸的植物带来了与众不同的变化。在察瓦龙附近,风的作用将沙石岩层剥落,贫瘠的地表布满了风化的碎石。在此,怒江两岸几乎都是绝壁,难觅方寸平地,偶尔能见到的松树,也是突兀于山崖之间。植物和农作物生长受到局限,经济作物多为核桃、漆树和油桐,食物主要有洋芋和荞麦。
但自然环境,尤其是怒江之水,滋润了峡谷中的生灵。察瓦龙附近的怒江流域水质极好,好山好水养育了这里的人——男子个个人高马大,女子个个皮肤细腻。峡谷人家的生活,拒绝快节奏,虽然贫穷,但总是自由自在。他们无事就跑去泡温泉。为了能泡上温泉,他们甚至不惜行走几十里路,或泡一次,或泡一周,或全家一起共享。更有甚者,男女共浴,或干脆裸泡,淳朴得自然而然。
怒江大峡谷虽然偏僻,但近年来逐渐成为旅游热点,吸引了不少徒步客。
沿途已有客栈,布楚的客栈是其中一家,虽然简陋,但可居住十余人。日前,从察瓦龙到察隅的公路已经打通,虽然我们没有穿越这一段,但已经有勇敢者进行了尝试。在察隅,我们与穿越过来的自驾者交流。他们告诉我,路况还可以,需七八个小时车程。
离文明最远的部落
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位于丙中洛下游怒江边,属于“三江并流”核心区域。那里主要生活着怒族、独龙族、傈僳族、普米族和藏族等少数民族,是少数民族集中度很高的地方。独龙人,在我的眼中,是一群距离现代文明最遥远的族群。因为少有通路,他们的生存地甚至比察隅的僜人部落更加原始和封闭。深居于崇山峻岭之中的独龙族,建筑是干栏式竹楼,像蘑菇,室内一般为两间,外为客房,内为自身卧室,中间设一个火塘。他们衣着简陋,食物原始,主食为苞谷饭和荞麦耙。但他们有美酒,杵酒,两人同喝,亲密无间;他们也爱美,尤其是妇女,喜欢画脸纹,怡然自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原始的大山和美丽的独龙江赋予他们生存之本。
贡山县城很小,人口不足3万,与诸多横断山脉的县城一样,也是一条街道的城市。从这里前往独龙江乡的孔目,需翻越高黎贡山。尽管只有百余公里路程,但得花两天时间。过独龙江乡往西便是中缅边境。孔目,是乡政府所在地,其实也就是一个只有三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寨,空蒙而温和。镇上有一间“宾馆”,两间房,相互挤着可容八人留宿。这里距离中缅边境只有几公里,边境之乡,名副其实。目前从贡山前往独龙江乡已通公路,可达南边的巴坡边境。由于雨水多,这条道经常中断,即便不下雨,山高谷深,难行路。
独龙江是一条国际河流,源头在西藏察隅县然莫日山,经贡山后进入缅甸境内。在缅甸,这条江被称为恩梅开江,后又称为伊洛瓦底江,最终注入安达曼海。
独龙江与怒江在滇藏两省交界处最近的直线距离仅20公里,由于相距近,彼此的地理与人文形态基本一致,都是咆哮于水雾蒸腾的群山之中,河谷多呈U型,地形复杂,几乎无路可走。如要穿越崖壁深谷,只能走当地人用栗木架起的“天梯”,但要小心了,有恐高症的人最好回避。
怒江深处,独龙人家。
漫步澜沧江
在天堂和地狱间滑行
澜沧江大峡谷,北起云南佛山乡,南至燕门乡,全长150公里,落差约500米。澜沧江流经佛山乡之后就进入了峡谷地段,江面逐渐变窄,两岸皆为高耸的大山。虽然与怒江只有一山之隔,但澜沧江大峡谷的干热河谷面貌更甚。澜沧江河谷地带焚风显著,植被稀少,生态脆弱,有的山头几乎都是光秃秃的风化岩体,山骨嶙峋,层叠耸出,岩石含铁量高。藏东红山脉就从这儿开始逐渐向北延伸。夏尔·舒希尔有两句诗:“无论目光投向多远,都不会遇到树,披着赭红色的大地,蔑视春天的绿色。”以此形容澜沧江大峡谷,非常贴切。
在这样一个荒寂的干旱河谷,点缀的绿色植物只有在山谷河沟才依稀可见。板栗树和核桃树是峡谷中最多见的树木,其次是少量的玉米、小麦和青稞等农作物。有一小块地,能够生长出庄稼,就有人在此生存,这是山里人的生存法则,澜沧江河谷也不例外。佛山之名,源于此处“格尼神山”下山神庙中所供奉的格尼佛。我们聘请的司机,藏族小伙斯那·都吉曾经的家就在这里一个叫梅里石的地方。梅里石村地方虽小,却是茶马古道必经之地,是西藏扎南、察瓦龙和碧土与云南互市的口岸,也是众僧朝拜卡瓦格博神山的聚集点。
都吉的父亲在这里长大,后来结婚成家,“嫁”到了现在卡瓦格博峰下的斯农村。我们驾车经过这里时,都吉给我们讲述了澜沧江“溜索”的故事。他告诉我们,以前,这儿没有桥更没有公路,父辈们出门,譬如去阿墩子,过江只能靠溜索,然后再翻山越岭,往往出门一次就得好多天。溜索,对于需要外出的村民来说是一种既无奈又便捷的选择,习惯于溜索的人可以以极快的速度滑到江的对岸,不怎么会溜索的人,那就要像蜗牛一样爬出去了。虽然现在已有了桥,但溜索过江这种传统的方式依旧得以保留。江两岸的村民仍在用溜索飞渡澜沧江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