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坐在宽大而舒服的椅子上。
他的双袖同样宽大而舒服。
他一双洁白而修长的手,此刻就对插在两个袖子之中。
面对着花错的诘问,他的双手这才在椅子护手上轻轻一按,整个人站了起来。
他不去看花错。
就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花错锋锐的眸光,没有听到他咄咄逼人的问话。
他的目光静静的投射到木几之上,很久很久,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就变得悠远而深邃,似乎已经看到了无穷尽的神秘未知处去了。
精致的木几的圆心处,菜菜碟碟的正中心处,是个火焰状的特殊图案,在圆桌之上,就显得格外的醒目。
暗影的眸光就灼灼的流连在那处案之上。
花错追问着:“为什么不回答我?”
暗影一指木几中心的图案,答非所问的道:“我总觉得你在大肆饕餮的同时,好歹也应该注意到这个图标的。”
花错冷哼道:“少来,这样转移话题的伎俩,不免太粗浅了吧?”
暗影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转移话题?而且要做得这么直白?让你一眼就看穿?”
花错微微一滞,沉吟着,道:“这个嘛,确实也不太像你的风格。”
暗影道:“那你何不用心看看这图案以后,再来与我对话?反正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到哪里去。”
花错道:“你不会?”
暗影道:“好歹这里已是我的老巢,我就是再怎么样,好歹也算是一方霸主了,俗话说的好,强龙难压地头蛇,除非面临生死大厄,否则你觉得你有本事将我从自己的窝里撵走。”
花错忍不住点点头,道:“有道理呵,那样也不免太没面子了。”
他的眼中,便多了几许沉思之意,他的目光焦点终于转移到了那火焰图案之上。
他眸子闪烁着,渐渐,渐渐,里面的沉思之意之外,忽又添了几抹惊疑,凝重,以及不安。
他甚至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缓缓长身而立,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处图案。
他的眉黑如墨,紧紧的蹙着,拧到一处去。
在这么一个瞬间,似乎有成千上万中复杂的念头掠过他的心间。
偌大一个地方,语言和任意声响,已如吹进无尽虚空一般的风一样,没了踪影。
四下已呈现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花错的一双眸子,还是灵动的,仿佛一对逆光飞翔的鸟一般,向着那火焰图案逆溯,穿过这形而下的视觉形象,进到了一个同样无尽的,虚空一般的地方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错的目光忽然收回。
当他的目光收回,暗影也停住了凝视。
那死一般的静寂,便如脆弱的冰面一般,瞬间破了去。
花错吃惊的道:“这是心焰图腾么?那个据说具备无限可能性的火族圣物?”
暗影点点头,道:“但这样的说法,绝非空穴来风。那火修们的信仰,也绝非世俗中寻常的敬神禳灾举动可以比拟的。”
花错疑惑的道:“那你也有那样的信仰吗?把这心焰图腾镶嵌在一个木几中心,看似来你对它并不是很尊敬啊。”
暗影摇摇首,道:“你错了这木几不是我的杰作。”
花错道:“但至少,我看得出来,你对此举也不以为忤。”
暗影笑了,道:“无论它在什么位置,我都不以为杵。”
花错沉吟着,道:“据说,你的身上虽有着部分火族血脉,却绝不纯粹。”
暗影苦笑一声,道:“你为何总揭我伤疤?徜徉在别人血淋淋的大酣畅之中,你就感觉快乐?”
只说话功夫之间,花错又坐了下去。
筷子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的嘴里已再次塞满了各式美食。
他津津有味的品尝着,不住的啧巴嘴,口中很有点含糊不清的道:“我不过实话实说,我不过是感觉很奇怪,这个象征着火民终极信仰的图腾徽章,本已失落日久,居然落入你这样的人手中,中断了它和数不胜数的火民们的信仰之间的纽带。为什么信仰之物,总是把握在非信徒的手中。”
暗影道:“总是?你是在感慨血屠吗?感慨那柄能够遏断时间的短刃断水——睡足圣器,居然把握在一位穷凶极恶的杀手之中?”
花错不置可否,含义不明的笑了笑,恍然道:“若是传闻非虚,这心焰图腾与那柄断水一般,同样有着诡奇的时空之力,难道说,你居然就是借藉着它的力量,自由穿梭与两界之间的?”
暗影嗯了一声,道:“所以,你终于明白了吧,我完全是毫不费劲就重回了此间,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
花错笑了笑,道:“那也并不代表,你就一定不会隐瞒我一些什么,又不会刻意歪曲一些什么。”
暗影也避而不答,错开话锋,转移话题,道:“关于心焰图腾,你还知道些什么?”
花错沉思着,道:“除了在时空上的这一万界穿梭的效用以外,据说,它还是由特殊玄晶融合了龙血凤筋的基础上,加入了难以数计的上古地源神藏才缔结而成的,故此问世之日,曾有天光集结,有百鸟朝鸣,有龙吟清音婉转高亢,有神秘未知处在莫名震颤。”
暗影道:“这些不过是一些表象,不是核心功能的描述。”
花错侧目,静静的看他,好一会,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它另有逆天效用?”
暗影道:“逆天不逆天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其实还应该有另外一个十分显赫的名字。”
花错疑惑道:“什么显赫的名字?我貌似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呀?”
暗影哈哈大笑,道:“你当然没听说过了,为它再次赋名的这件事,不过也就发生在近十年的时间里。”
花错笑着道:“看你嘚瑟的样子,感情这名字就是你起的吧,少卖关子了,究竟是什么名字?”
暗影一耸肩,道:“真没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耐心了?好吧,叫凝视者的瞳仁。”
花错愕然,道:“凝视者的瞳仁?什么意思?难道它还能媲美那传说中的,上古玄门至宝,琉璃天眼?”
暗影白了他一大眼,哼道:“那倒真比不上,不过还是有点奇异的,至少琉璃天眼不过是一个神话一个传说,而这凝视者的瞳仁,却就在我的手中,而且很快你就能够看得到它的功能。”
花错道:“怎么看?”
暗影道:“你控制好灵力,缓缓注入其中,再好好感受一下,看与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花错从来不是一个愚拙之人,更不会是个行动矮子。
所以,他很快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着看着,口中已忍不住吃惊的道:“透过其中,我左眼视野里居然是九层,我看到了我家小师妹正在依窗望远,而右眼,甚至看到了白石堡垒的中心建筑群!难道说,这就是你称之为凝视者瞳仁的因由?”
暗影道:“是的。”
花错道:“但我还是不大明白,既然你有这样的重宝,自然可以稳坐中军帐,凝眸千里之外,为何还劳心劳力,一路跟随着我,把那些地方踏了个遍?”
暗影道:“那是因为它貌似功能性故障,就只能设计两个凝视通道,望向两个不同的地方。而且,这一瞥,也不过是短暂的瞬间,那通往别处的视野,很快就会迅速闭合。”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了,这就是我刚才知道你在九层的原因。”
花错的眼眸死死盯着他,他的凝视之光已经集结成比刀锋还要冰凉的光芒,他一字一顿的道:“但你为何故意让我知道此物?你就不怕我杀人夺宝?”
当他说完这句话,四下一片静寂,静寂得可怕。
他与他,此时的距离,不过区区一桌。
而这心焰图腾,便在桌心。
若他当真起了歹念,他是否能够阻挡得了他?
暗影瞳仁已在急剧收缩,甚至已隐隐的捏紧了双拳,好一会,才笑着道:“别人或许会,但你不会。”
花错很奇怪的道:“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暗影道:“因为你是花错,不是别人。”
花错忽然沉默,两人之间的静寂气氛又在慢慢复苏回春。
此时,花错眼眸中所看到的东西,果然已在慢慢变得模糊,最后消弭于无形。
花错忽又冷笑,道:“人说财不可露白,更有怀璧其罪的说法,你居然向我展现这样的奇物,要么是活腻了,要么所图甚大?”
暗影静静的看着他,淡淡的道:“我的敌人,或者对手,或许真的有很多,但要打我主意,又能占得了便宜的,近两三年来,似乎就再没遭遇过。”
花错就很疑惑的道:“所以,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你故意让我看到白石堡垒,个中莫非有些什么玄要?”
暗影道:“你真看不出来?”
花错摇头道:“真真看不出来。”
暗影问道:“那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花错回忆着,沉思着,好一会才道:“不过都是些清一色的,炽化似的白墙白瓦!看得我眼都花了,能看出什么异样的东西来?”
暗影笑了笑,道:“当真是清一色的白墙白瓦?”
花错又在脑海的迅速扫描了一下,才迟疑着,道:“似乎,似乎还有一处,在白墙白瓦侧旁,张灯结彩的,似是在操办喜事。”
暗影嘿嘿一笑,道:“不是,不是操办喜事,那是一个舞台,即将上演一场好戏。”
花错脸上的诧异之意更甚,他凝视着暗影,道:“你跑上这一趟,除了告诉我那个星耀药祸的信息之外,居然是想喊我去看大戏?”
暗影反问道:“你不喜欢看戏?”
花错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世界就是个巨大的戏台,我们活在这世上,本就都是些个与生俱来的戏子。对于这样戏子与戏这样的东西,我早已司空见惯,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暗影道:“但我却可以把胸膛拍得当当响,信誓旦旦的向你保证,那里的戏与戏子,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花错道:“绝不?”
暗影道:“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