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的话甫一出口,众人尚且未来得及思索,群兽就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他这个推断的正确性。
据说有些山羊岩羊,在被猎人或者天敌逼迫至无地,频临断崖的时候,它们的身上就会体现一种惊人的族群理性。
老残病弱伤者,会在崖前竭力一跃,同时以后背来承受跟随其后越出的青壮强者的空中着力一蹬。
这一蹬之力,着实是一柄双刃刀。
它的刃锋里,既包含死亡的气息,又焕发脱险的希望。
这一蹬,羊群中的老残病弱伤者,自然加速了本身坠亡的速度。
它们自己自然也知道此举的后果。
但它们还是毅然决然,义无反顾。
是为大义。
它们的壮烈,换取到了族群繁衍生息的机会。
它们为轻壮后辈赢取了脱险的机会。
它们向后辈坦露了自己的背脊。
它们在猎人和天敌面前并不那么坚固的背脊梁已成为一个空中着力点。
于是乎它们的后背解救了它们的后辈。
于是乎它们的族群得以继续繁衍生息。
眼前的两侧断崖,相距数十丈有余。
错非这样的死亡,在八人的认知里,放眼大陆,绝对无人能够在短时间过渡巨量的妖兽。
即便那些飞禽可以横渡,但一众走兽们却只能临崖兴叹。
更何况,这一侧断崖地面的毒瘴虽已肃清,但这一侧和另一侧之间,依然碧气缭绕,仿佛仍有不少的余毒未消。
它们若有自主意识,在这样的断崖面前自当知难而退。
可暗中操控着它们的神秘势力,却绝不容许它们轻易遁走。
他们的目的已很明显,他们所要图谋的东西,自然就在对崖。
所以,那股诡音忽又响起。
飘飘忽忽的音调,突然变得高亢而激越。
这高亢和激越中,又带着一股勾魂夺魄的魔力,仿佛受过源自地狱魔鬼的诅咒,要带着群兽去往一条不归路。
所以,右侧这些老病残弱尚者,已在前赴后继的去往不归。
若这种行为,出自于族群良心,是自发性的,那可算是天地间至伟大的精神之一。
可惜只可惜,眼前的这一幕,却充斥着无法掩饰的阴谋和血腥的意味。
这些个原本鲜活的生命,右侧这一大阵营,即将全部坠亡。
而踏着它们的背脊梁,跃至对面断崖的,暂且得生的强壮妖兽,依然性命堪忧。
天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继续等待着它们。
而已经浑浑噩噩的它们,终究还要见证多少这样残酷的事情,才最后迎来生命的归化,去往极乐。
左侧相对青壮的妖兽们,已在陆续过渡到对崖。
与此相对应的是,每当一个妖兽跃至对崖,必然有一个妖兽迅速坠崖,它们终将在这深不可测的崖底,跌个粉身碎骨。
八人的眼里都已充满了悲悯的神色。
丧失灵智,泯灭了自主意识的它们,当然不会呼救。
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们,心里却似乎塞满了愧疚之感。
大量的生命在眼前迅速消逝,可他们居然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在疯狂在灭亡。
而这种可怕的行为,当然是所谓的人族修士的杰作。
同样身为人族修士的他们,无法阻止自己的同胞犯下的罪行,无法阻止眼前恶行的进行,他们不得不低下这颗曾经一度自以为高贵的脑袋。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丧心病狂的同胞。
当我们以为人心有多高贵,原来竟也可以如此肮脏。
他们已痛心疾首。
他们已不忍卒视。
他们的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这股神秘势力的暗黑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这绝不是他们恶行中的第一例,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例。
世上只要存在着这样的暗黑势力,这样的修行界败类,这样的恶行和这样惨绝人寰的一幕,就会在其它地方继续发生。
越是强大的能力,就越是应该对应着更高的自控能力和生态良心。
如果力量的强大,对应着的不是责任的加固,而是这种自由自我的一己私利,那这个世界,自然就暗黑一片。
少女少年们的双拳已紧紧攥住,手背上的青筋已条条****。
他们非但为生命的消失而悲悯,更为人性的泯灭而愤怒。
而花错的脸色,更已露出痛苦之色。
他本就是这种音律的创作者。
其他人任你是谁,都大可以把眼前的悲剧愤疾一番,待得时间过去,心情慢慢平复,再不起大波澜。
唯独他不行。
如果没有他创作这样的节律,这股神秘的势力自然就没办法运用这样的途径来控制兽群。
虽然说,同样一个控制效果,当然可以通过不同的法子来实现。
如果不是这个法子,这个神秘势力自然也会寻求其它法子来实现这种控制效果。
但不管如何,他花错愧疚难当。
他心里已然泛起了那个形象。
那个在客栈密林里面出现过的暗中人。
他的挚友。
花错本已将他视为人生难得的知己。
以花错对他的了解,那家伙行事确实诡异,但也不至于人性泯灭,如此残酷暴戾。
可惜只可惜,即便不是他所为,也必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更可况,最是善变世人心。
谁又能保证初时正直的人,到了最后不会在时光里变样,变得截然不同,甚至穷凶极恶呢?
花错已呆呆的翻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花错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一手创作的东西,赫然会为祸世间,更便在自己面前出现。
技术性知识,从来都是惊人的力量。
它是造福世界,还是为祸人间,那要看这些知识掌握在什么样的人手里。
花错铁青着脸,似已恨得咬牙切齿。
但一时间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毕竟这节律里面添加了新的韵味,他便是天分再高,在短时间内也无从化解这场灾难。
他的内里有火,在灼灼的焚心。
他气愤得恨不能立刻冲到那个人跟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质问他为何酿此大祸,又或者为何将这样的音术传授与别有用心之人。
与此同时,他心里忽又打了个咯噔。
当日夜里,他与他曾做了个十分特殊的约定。
如若他果真心思异变,不管当日两人有过何种约定,自然也意味着彼此终将寒盟。
花错既然了解曾经的他。
他自然也了解曾经的花错。
他的秉性或许可以在岁月里变了样,但他心思缜密,自然不可能没料想到别人性情的变与不变,可能对他计划和行事造成的影响。
想到这里,花错已略为安心。
因为花错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像他那样的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如若果然已经内心变节,自然不会轻而易举的被别人看出来。
绝不。
花错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