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尾巴进去了！老大从外地打来了电话。
尾巴进去了？进哪里去了？娘在这边焦急地询问着。
尾巴被抓进去了，听说是受贿……老大咽哽着重复了一遍。
娘握着电话筒跌坐在了地上，一旁的爹也晕了过去。
尾巴是娘的小儿子。小时候，娘走到哪里，他都粘着娘，跟到哪里。大家都笑说，他像娘的尾巴一样。就这样，他的小名就叫尾巴。
谁也没想到，这个鼻根常吊两根白虫子的尾巴，成天哼哼叽叽的，最后却出落成了关山村第一个大学生。留在了省城，当了全省的父母官。
爹再也没有吭一声，突发心肌梗塞走了。娘埋葬了爹，便踏上了寻找儿子的路。
娘临走时，背了一个大蛇皮袋子，里面有干粮，还有好几双鞋子。
几千里路程，娘拄着一根拐杖。累了，在路旁的草垛旁歇息；渴了，在小溪边掬两把水喝；饿了，掏出干硬的馒头啃两口。
娘的头发乱了，原本花白的头发，现在却像落了一层厚厚的霜，扎眼。
娘一路走，一路在想儿子尾巴小时候的事。
记得一岁零五个月时，刚刚学会走路的尾巴挣脱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走一步跌两跤。娘在后面不停地喊：走慢点，刚刚学走路，怎么能走这么快呢？尾巴咧开嘴冲娘笑，又继续摇摇晃晃地走路。走累了，他便张开双臂，哭喊着娘，等娘过去抱他。娘刚走到跟前，尾巴便扑进娘的怀里，娇气地亲吻娘，雨点般的吻落在娘光洁的脸上额头上。娘的心里开了花一样乐呵。
娘常常笑着说，等我老了，脸像树皮一样，儿子再也不会亲娘了。尾巴却笑嘻嘻地说，娘，等你老了，我一样亲你。娘笑得好灿烂。
尾巴长到二十岁那年，上大学走的时候，他抱着娘，轻轻地在娘的额头亲了一下。尾巴说，等我毕业了，我一定还要亲娘，哪怕娘的脸像树皮呢。娘感觉好亲切，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动作在关山村一下子炸开了花。人们都说，老牛家那个尾巴，还没到城里，便跟着城里人学坏了，还亲了他老娘。
娘却不恼。娘总说，你们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本事你们让儿子也亲一下你们啊！老乡们无语。
邻居周大婶说，我那儿子，天天盼望着早点上北坡山埋葬我呢，还能亲我啊！
娘心里清楚，他们都羡慕娘有个好儿子。娘也盼着儿子早点毕业。可儿子自从毕业参加了工作，就很少回到关山村了，更别提亲一下娘了。
娘一路走，一路想儿子可爱的童年，笑一阵子，哭一阵子。娘整整哭了两个多月。
眼睛也渐渐模糊不清了。
两个月，娘穿破了六双鞋，磨掉了六双鞋底。那半袋子干粮，早已长了绿绿的茸毛。可娘还在边哭泣边吃。她想的最多的，还是她的小儿子尾巴。
娘处处碰壁，终于还是摸索到了监狱。可到了监狱，狱警们却说，尾巴是贪污受贿几千万的重刑犯，不让探监。
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说犯人们每天都有放风的时间，站在后边的山坡上就能看到。娘就每天早晨早早地爬上那座高坡，眼睛不好使的娘，几乎是脚手并用上到坡顶。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操场，在山坡上大声地喊着儿子的小名，并大声说，儿子，你还欠娘一个亲吻！
娘的举动终于感动了狱警们，也感动了所有的犯人。
那天下着大雨，娘一步三滑地攀上山头，呼喊着儿子的名字，狱警让所有的犯人在山底下齐声喊：“妈妈……妈妈……”喊声震天动地，山谷的回声一次又一次的传来，所有的犯人都哭了。
母亲不知道，儿子其实在前一个月就被枪决了。尾巴留言给哥哥说，不要告诉娘我死的消息，怕他老人家受不了这个打击，替我亲吻娘，我欠她老人家一个亲吻，不……是欠娘一世情，下辈子再投生，我还做娘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