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点沼泽母亲静静的呆在族里,她不知道等待着她和父亲还有肚子里的我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可是,她也开始暗暗的警觉,这一次,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不同于族中其他怀孕的女子,母亲没有哭,只是眼里沉淀着对丈夫浓浓的担忧,他们自成亲以来,从未分开过如此之久,她很害怕我得父亲从此再也回不来,他会不会看不见我的出世。
他一定会回来的。她暗暗的告诉自己,可是,当许久没有消息,杳无音讯,她开始和其他人一般,有如惊弓之鸟,慌乱恐惧。
她不敢想象,如果父亲回不来……我和她,又会怎样?
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父亲终究还是回来了,在一个很深很深,极为冰冷的深夜里,他带着一身的鲜血,倒在了家门口,昏迷不醒。
母亲痛哭流涕的将他带回家,那时候,九州传来的战火,很快就要踏碎这一场盛世的安宁,让一切,烟消云散。
中州,终究会如同宿命一般,死寂无生。
父亲醒过来,那时候窗外的雏菊开的格外醒目,不知不觉已经离春日过去了好久了。
父亲告诉母亲,九州之王云浮的军队已经攻到万毒路,不消几****就会用活生生的人作为诱饵,攻破万毒路,来到他们的世外桃源,到时候,机关城也不能拖延太久,他们只能拼死一搏,若是他死在了战场上,她也一定不要哭,要活着,他们还有孩子,还有那些美好的几乎无法破坏的生活,即便,要告别。
母亲含泪,美丽的如同云端之花的女子,终于也和普通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她们会担心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还有自己的生活,娇生惯养,举世恩*让她如同绑在父亲身上的茭丝花,可是,她却并不像茭丝花一般柔若无骨,楚楚可怜,反而多了几分决绝的味道。
生不同衾死同穴。
她对父亲说,她什么也不怕,只要他在她的身边,他们去哪里都可以,孩子也一样。
他们还有来生来世,一切都不晚。
父亲温柔的笑了,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个格外固执的女子,看似软弱,实则一身傲骨,他不能劝说她,那便也只有善意的谎言,他想,母亲若是生下了我,就算他死了,她也绝对不会因为他的死而丢下他们的孩子。
可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往往不是我们最初幻想的。
就像爱情,遥遥不可知,岁岁总相似。
云浮燃起的战火很快烧到了机关城,那座漂亮的城市最终没能逃过一场大火,如同烟花一样被九州之王一把火烧尽,所谓的隐秘机关,绝世暗器均在他的手心里化为飞灰,什么也不留下。
当时父亲不顾母亲的劝意,当即带伤,劝说大家拼死一搏,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要等死,飒罗族人这才终于意识到,多年来平淡美好的生活真的是要就此结束了,等死的安然又被害怕占据,可是这世上谁不想活命,谁就是生下来就得让人打败的,至少,族人开始悔悟,同父亲一样,高大强壮的男子拿着刀剑轰轰烈烈的冲到了最后一个关卡的面前,那是一片接近一百里的沼泽之地,淤泥还有蚂蝗几乎随处可见,九州军队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不顾死活的冲上来找死。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一身明黄色龙袍加身的男子,他眉清目秀,眼神侵略,带着伏尸百万的阴煞之气,锐利的目光如同一只饥饿的野狼,想要冲着沼泽这边的地带狠狠的冲过来,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大饮其血,宣告着自己的能力。
他看着我的父亲,眼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和痛恨,那样残酷的目光,几乎连我都不敢直视,而我的父亲,便是那样的站在那里,不怕不惧,神色坦然,目光清冷,如同九天之上贵如明月的天神,俯视着人间帝王,内敛而隐忍,没有一丝锋芒。
我忽然之间有一些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会选择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永远随遇而安,气质暗藏,从不因为凡尘俗世而锋芒毕露,他只是静默,然后让你默然的感觉到,只要在他的眼里,那就是永恒,只要和他在一起,在哪里,经历什么,遇见什么,都不会害怕,因为他会挡在你的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云浮轻蔑的笑了,他没有说话,可是眉宇之间传递着中州必败,成王败寇,他才是最后的赢家的气息。
成千上万的军队在他的身后堆积成海,气势汹汹,如同海潮似乎只要在潮汐到来的时候,就能一举而上,将我们死死淹没,找不出一丝一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父亲,没有笑,因为他知道这一仗他必然是输家,他甚至连赢得可能都没有,因为他只是飒罗族的王,是一个女子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他没有太大的野心,他不想要所谓天下,他只想要一个家,一个可以让他感觉到漂泊之心安宁的地方。
当九州的军队将一袋袋的干土扔进沼泽里面,一点一点填平几乎像个无底洞的沼泽,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的想要击碎最后一道屏障的时候,飒罗族人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悲哀的哭泣还有绝望的心酸,他们无法守护这片净土。
这说起来,又有多么的可悲。
当所有的族人闻声赶来,老弱病残,少年和女子,我才在父亲的身边发现了已经蓦然站定的母亲,她温柔的如同一滴水,可是眼里却是一片大雾,朦胧又不安。
父亲没有惊讶,他拍拍她的肩膀,轻轻地抱住了她,给她无限的安宁,她知道,他会一直在她的身边,不管过去了多久。
而沼泽另一面,那个一身龙袍加身的男子,终于在看到父亲同母亲琴瑟和谐的模样,快要咬碎一嘴的牙齿,才能遏制住他心中狠狠的不甘与势在必得。
他更是加快了填平沼泽的速度,想要立刻就到对面去,抢过父亲怀里的母亲,碾碎那个还在肚子里碍眼的孩子,带着她踏碎飒罗族的血色,回到他的地方,去九州,那里才是这个绝世美女应该呆的地方,这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那个男子,那样美好的女子,应该属于他云浮,九州之中最高贵的王上,只有他才能给予她真正配得上她的一切。
可是,谁说过的,强扭的瓜永远不甜,做了多少错事就会有多少报应,就算是九州所谓的天命之主,也必然天理不容。
云浮的铁骑很快的就要填满所有的沼泽空缺,曾经的沼泽屏障在这一刻被夷为平地,保护是一种笑话。
父亲没有惊慌,只是扶着母亲,寻了一处干净舒适的地方,将她安顿好,然后带着所剩无几的飒罗族人,用弓箭一箭又一箭的射向侵略者,九州的军队渐渐的倒下去了不少人,但是云浮并没有皱一下眉头,或者在他看来,这些人的死亡,是他胜利的代价,而这些代价,终究是必然。
被填满,厮杀的声音在这片世世代代的安宁净土里面浩浩汤汤的传来,鲜血还有女子的眼泪共同落下,母亲静静的摸着肚子,笑的难过而苦涩。
她已经忽略不了那个一身龙袍加身的男子三番四次看她的目光,他不相信他只是因为他们待他有些无理,他便要誓言杀飒罗族个片甲不留,他唯一的执念,从来就不是这片中州净土,而是……
而是她。
她这个有九个月身孕的貌美女子,母亲并没有忘记,那一日,他身受重伤,是她第一个发现了他,然后带人来,或者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就是这场浩劫的开始。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对她充满怜惜却要来毁她家园,灭她族人,还要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和她恩爱无双的夫君,为什么……
她不明白的,永远不会是云浮,因为他和她的丈夫永远都是两种人,一个清贵,看起来温温柔柔实则冰冷隐忍,另外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就是个畜牲不如的阴险小人。
他怎么敢和她那个永远待她始终如一的丈夫相比,他若是执意相比,就算是死,她也要和她的丈夫还有她的孩子死在一起。
云浮终于忍不住的朝着我的母亲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见到了一直心心念念最为喜欢的猎物,想要玩弄玩弄,然后毫不留情的一口结束她的生命。
母亲惊恐的后退一步,想要躲,可是四处都是九州的军队,她无处可依只能痛苦的看着云浮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身边,朝着她伸出了手,想要一把抓住她的下巴。
他对她说,我终于还是见到了你,即便这代价确实够大了。
她只能更加惊恐的想要逃离,直到父亲脱开手,一掌将云浮的手打落,抱住了因为害怕而脸色苍白的母亲,心疼的抚慰她,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一剑刺进了云浮的肩头,冷冷的,带着母亲,头也不回的往族里走,急促的脚步声,一阵一阵的在身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