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桥已经被河水冲断,你们再往前走会后悔的。”隔着马车的帘布,那个男人最后所发出的声音一直徘徊在我的耳边,我透过抖动的缝隙轻轻抬起头来,发现天色比刚才暗了许多。
如此看来,雨势似乎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若果真如那名男子所述,桥已经被冲走,如果继续往前走的话,我们注定会丧命。可是根据身后深远法师的意思,他似乎并不相信那个陌生男子所言。
我到底该相信谁呢?思绪还在大雨中继续,马车已经奔走出去数十米。
马车继续行驶,抖擞的冷风时不时会掀起我面前的帘布,我索性伸手按住。
没过多久,马车突然停了,而且停的非常急促。
外面再次传来了车夫的声音:“师傅,前面的桥北河水吹塌了,看来我们没法过去了。”
“继续前进。”
我没有想到深远法师竟然会这么说,我立刻掀开帘子,顶着大雨钻了出去。
天呐,我看到前面的河水非常急,自东向西,就像一条黄色的长龙。
“法师,之前那个陌生人说的没错,过河必经的桥真的断了。”我慌张的告诉深远法师,看到哥哥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雕虫小技。”深远法师沉声说道:“放心,进去前进。”
“可是——”哥哥显得比较激动,他回过头对深远法师说:“你这么做会害了大家。”
深远法师面无表情,根本没有要理会哥哥的样子。尘元显然比较了解自己的师傅,我看到他硬着头皮去抽马的后背,可是那匹黑马像是受惊了,无论尘元如何挥舞手中的皮鞭,它就是不敢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深渊法师突然双掌合十,大喝一声,周身迸发出无数道白光。马儿像是被这些白光吓破了胆,仰头提起前蹄,然后像是脱缰似的,再也不顾前面有没有危险,拼了命般朝着断桥狂奔而去。
我和哥哥被猛然一晃,双双倒进了马车内,而尘元则趴在马背上拉紧了绳索。
接下来,惊奇的一幕突然出现了。
马车并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跌落进河水里,而是直接穿过了这条激流勇进的长河。
直到马车顺利到达河的对岸,我才不由对深远法师心生敬畏,细细想来,既然他是父亲的师傅,想必也是一位身怀绝技之人。
“这是怎么回事?”哥哥脸上写满了吃惊。
“应该是幻术。”未等深远法师开口,马背上传来了尘元的声音。
“呀!你们还是过来了。”这个时候,那个白衣男子又出现了。
白衣男子从泥泞中跃身而起,往斜坡下跳,从马车身边走过,脚步稳健地朝下游走去。我转头看着这名男子的背影,然后抬起竹笠往前面方向望去:“前面的小屋就是我家,要不你们在我那里过夜吧。”
真有一栋小屋吗?
说完这句话,那名男子已不见踪影,他的脚程还真快。不,大概是因为雨势太大,不得不加快脚步吧。路已难以辨识,视线完全模糊,脚步也愈走愈艰难。照这么下去,真能顺利抵达那栋小屋吗?马车只得在浊流的怒吼声中继续前进。眼前只剩这条路可走,然而……
已听不出哪个是猛烈的雨声,哪个是湍急的河流声了。
哗啦——哗啦——后面依然传来河水的声音。
就在这一刹那,我也不知道失神了多久。越下越猛烈的雨水如瀑布般沿着马车直往下灌,将我们与外界完全隔离。
这可不行!
我在突然涌现心头的恐惧驱策下站起身来,接着便宛如在寻找朦胧的往日回忆,开始沿着前面看去。尽管视野一片模糊,但顺着马车的行走,凭直觉找出方向。或行或滑,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似的——朝那儿走去。
真有那栋小屋吗?——我早已抛开这个怀疑,因为深远法师没有说话。对置身从天而降的无数水滴之中、已和山景融为一体的我们而言,外界与内部已没有差异,车夫大概因此得以心无旁骛地直往前走。
就在前头,就是那栋小屋。
前方果真有一栋小屋。
那栋摇摇欲坠的简陋小屋就畏畏缩缩地矗立在两座山之间。果然是栋临时搭建的小屋,看来只能勉强遮风挡雨。
尘元毫不犹豫地冲到门口,伸手开门转身钻入屋内,接著又用力把门关上。
结果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
他缓缓转过头来。
出乎意料的,我和哥哥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让他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说屋里有十名左右的男女围着火炉席地而坐。坐在上座的是方才那位白衣男子。我们进了屋子之后,他望着深远法师,露出了一个微笑。
“哈哈,你不简单呀。”
男子说完再度笑了起来。
他已取下头巾,露出湿透了的头发,发梢还淌着水珠。他的发髻还没长到可以绑起来的长度,大概是剃发后才长出来的吧。
“即便你曾经历过再多的修行,浑身湿淋淋的还是不免要受风寒。快把法衣拧一拧,来火炉旁坐下吧。”男子满脸笑容地向深远法师招手,并环视在座的众人。
其中数名似乎是附近农民,也有几个小贩。
墙边则有个仪态高雅、肤白脸细的女人倚墙侧坐着。
她身穿鲜艳的江户紫和服与草色披肩,与这栋简陋的小屋毫不匹配。看她这身打扮,应该不是个旅行者。
女人眯着一对风眼微微一笑。在她身旁蜷着身子的应该是个商人,年约五、六十岁,从其光鲜的打扮看来,应该是某知名商号的老板,或许也来自北国。
白衣男子身旁端正地跪坐着一位身分不详的年轻男子。虽是一身旅行者打扮,但从其优雅的举止看来,应非农民或工匠百姓之流。当然,他也不是个武士。即使看到我们,他也丝毫没改变姿势,依然悠哉地开开关关地把玩着箭筒的盖子。
坐在最角落的则是一位衣衫褴褛的驼背老人。
他大概就是这栋小屋的屋主吧。也不知何故,我如此确信。
这老人年事颇高,身材既干瘪又瘦小。
我随即别过脸去。
我不想多看这位老人一眼,只因为他觉得——
这个老人的表情让我完全无法看透,想必言语也不通。若然,他应该是个外地人。
“你们就不用客气了。”此时白衣男子用足以看透人的强烈视线盯着圆海,但语气仍十分柔和。
我想回句话,但眼前男子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
“我告诉你,这间小屋曾为这位老伯的亲戚所有,因此请不必客气。”
男子朝老人问道,老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以异常沙哑的声音回答“是的。”
他不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并不相信这名男子的说法,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名老人与这间小屋十分匹配,仿佛这栋小屋缺了他就不完整。这老人仿佛就是这栋屋子的任何一处,和这栋屋子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