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的轿车8点钟左右停在了他位于列宁山的住宅大门口。下车后,他踏上了15英尺高的黄石墙旁的小路,这堵墙将他们的房子与附近的沃罗布雅夫斯基大街分隔开来。谢尔盖·赫鲁晓夫已经从伏努科沃-2机场赶了回来,他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担心地等待着,此时他陪着他的父亲在小路上散步。
“所有的事情正像你所说的那样。”赫鲁晓夫说道,他看上去疲惫而沮丧。“你什么也别问。我很累,我得好好思考一下。”在房子周围转了两圈后,赫鲁晓夫走进屋,爬上楼梯,到了二层他的卧室里。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给他端一杯茶。没有人敢打扰他。尼娜·彼得罗夫娜·赫鲁晓娃(Nina Petrovna Khrushcheva)当时正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卡罗维发利度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陪伴她的是勃列日涅夫的妻子,维克多利娅(Viktoria)。
当天晚上晚些时候,赫鲁晓夫给米高扬打去电话。“我老了,也累了,”他说:“让他们自己去应付局面吧。我已经做了主要的事情。谁会想到告诉斯大林他不再适合我们并建议他退休呢?在我们一直占据的地方甚至连一点污迹也没有留下。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担忧已经不存在了,我们可以以对等的身份交谈。这就是我的贡献。我不会与他们抗争的。”
就像他和他的家人所想的那样,如果赫鲁晓夫的电话被克格勃窃听的话,那么他对米高扬所说的话则结束了这种担忧。然而第二天的主席团会议并不是缺乏高潮的,至少对于赫鲁晓夫来说是这样。即使在他最鼎盛的时期,他也不能忍受别人的指责,然而现在当处于职业生涯的最低点时,他只能忍受对他连珠炮似的攻击。
当主席团会议于上午10点重新开始时,德米特里·波利安斯基(Dmitir Polyansky)继续对赫鲁晓夫展开攻击。“你过去还能自我约束。现在,你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连斯大林都比你现在的行为要检点一些,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你对斯大林的谩骂已经到了下流的地步……你患有妄自尊大症,而且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为了防止米高扬仍然想着为他的朋友辩护,波利安斯基揭露说,赫鲁晓夫也曾经嘲讽过米高扬,称他“一文不值”,是“赶不走的苍蝇”。
米高扬接下来发言。他也对赫鲁晓夫的错误进行了批评,其中包括“脾气暴躁”、“神经过敏”以及依赖唯唯诺诺之辈。不过,他对赫鲁晓夫在苏伊士运河与柏林危机中的政策进行了一些辩护,并提醒他的同事们,他们对将导弹运送到古巴都表示了同意。他倾向于让赫鲁晓夫继续留在总理的位置上,而将党的领导人的位置让出来。同时剥夺他的两项职务将是对“中国和毛泽东最大的礼物,更不用说赫鲁晓夫的贡献也是我们宝贵遗产的一部分,而这些宝贵的遗产是我们万万不可丢失的”。
就连这种有限的辩护也招来了一阵抗议之声。谢列平从他的座位上蹿起来,跳到了会议桌的一头。尤里·安德罗波夫(Yuri Andropov)、P.德米契夫以及其他一些人也都加入了抗议行列。脸色阴沉的副总理阿历克赛·柯西金(Aleksei Kosygin)反对任何“折衷的办法”。
“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柯西金对赫鲁晓夫说:“但是你已经将自己推到了与主席团对立的地步。你不在乎任何人,你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你随意打断所有人的发言……你喜欢别人的热烈鼓掌……你总是不停地搞阴谋诡计——将一个人打倒,再扶植起另一个玩偶。”
赫鲁晓夫将尼古拉·波德戈尔尼提拔为与勃列日涅夫竞争的继承人,但是波德戈尔尼也是从一开始就参与此事的策划者之一。赫鲁晓夫攻击斯大林在军事问题上的无能,波德戈尔尼现在回忆说,但是“你自己,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对军事问题也不了解。军人说你不了解如何保卫我们的国家。”不过,由于赫鲁晓夫被如此赶下台,世界也许会对苏联冷眼相看,因此如果他自己“主动请求解除职务”,可能会更好一些。在勃列日涅夫作出总结后,他又补充说,赫鲁晓夫曾经将中央委员会的书记们称为“在路边石头上撒尿的公狗”,他也要求赫鲁晓夫“自愿”退休。勃列日涅夫提醒大家,中央委员会成员已经在克里姆林宫的斯弗得罗夫斯克大厅集中了,因此他提议“辩论”结束,大家就撤销赫鲁晓夫职务的动议进行投票表决。所有在场的人都投了赞成票。米高扬也放弃了他的反对意见。
在他的命运决定后,赫鲁晓夫发表了最后一次讲话。雅夫雷莫夫(Yefremov)回忆说,他处于“十分紧张、愤怒的”状态。谢利斯特描述他“被击垮了,感到孤立无援,无能为力”。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你们大家都说了很多关于我负面的性格与行为,”他说:“但是你们也提到了我积极的方面,对此我表示感谢。我为主席团的成熟感到高兴,带来这种成就的也有我工作的一分功劳。”
赫鲁晓夫请求他的同事们“原谅我的粗鲁……你们所说的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我承认自己有弱点,不过这变成了一种习惯,高高在上的职位使我晕了头。你们指责我将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与部长委员会主席的职务集于一身。好,我也努力不想同时担任这两项职务,但是你们自己将它们给了我,我犯的错误就是同意了你们的意见。将两项职务集于一身是个错误。我犯的一个过错就是在苏共二十二大上没有提出这一问题。我本来能够看到并了解到这一点的,就是我肩上的担子太过伟大了。”
他的眼睛里再次含满了泪水。“这不是自我怜悯的眼泪。与斯大林个人崇拜的斗争是一次伟大的斗争,我也作出了小小的贡献。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一切,那我会遵照党的最高利益,服从你们的决定。”
“我知道我的作用不再存在了,不过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解除我的全部职务。我不想在全体会议上发言。我不想请求怜悯与恩赐。事情已经决定了。就像我告诉米高扬的那样,我不会进行抗争。我也不会诽谤你们。毕竟,你们和我有着相同的观点。我的心情是不好,不过我同时也感到高兴,我们的党已经到了可以将她的第一书记赶下台的地步。你们说这是个人崇拜,是吗?你们对我进行了全面的攻击,将我说得一无是处,但是我要说,‘你们说得对。’你们是否能将这也说成是个人崇拜?”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现在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但是放弃是很困难的。我本人可以保证我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我不会和你们中的任何人见面。我会中止与你们的所有联系。你们一直以来就想让我这么做,[6]但是呆在领导位置上的痛苦也是我自己难以继续忍受的。”
“我从来不玩色子或弹子戏之类的东西(他的很多同事经常玩)。我总是在工作。我感谢你们已经给予我的退休机会。我请求你们为我写一个适当的声明,我会签字。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为了党的利益去做任何事情。我已经是一个有着46年党龄的党员了,所以请理解我!我想也许你们会考虑为我设立什么荣誉职位,不过我不是要求你们必须这么做。至于我将居住在什么地方,你们可以决定。如果你们坚持的话,我可以离开莫斯科,到任何你们想要我去的地方。”[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