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难熬的冬天终于结束了,冻疮开始愈合,野菜、榆树钱也长了出来,被饥饿折磨一冬的人们有了新的食物补充。这一年让我认识和尝到了许多野菜,如最早长出的荠荠菜、婆婆丁、曲麻菜、榆树钱和以后陆续长出的柳蒿芽、扫帚苗、苋菜、马齿苋、车轱辘菜、水芹菜、猪毛菜、刺菜、灰菜、小根蒜、大叶酸、小叶酸等等。出于对食物的渴望,职工家属开始在周边开荒种菜。爷爷是种地行家,不顾年迈,拿着工具到处刨土下种,种下了南瓜、土豆、玉米等等。为帮助职工多开点荒,局里搞来一台斯大林100号拖拉机,拉着六铧铁犁翻出了一大片荒甸。我和弟弟在翻开的黑土上寻防风根,公社供销社收购这种药材,晒干后换了九角七分钱,高兴得不行。
草地上常能看见保持一定间隔的一个个小土包,那是草原鼹鼠在地下掘土时留下的,当地人称它叫瞎盲鼠子,因它眼睛很小,出洞什么也看不见,一生只在地下打洞。还有一种野鼠眼睛却很大,人们叫它大眼贼,有句歇后语叫黄鼠狼下豆鼠子——一代不如一代。这“豆鼠子”也是它的名字。它总爱抱着前爪,后腿直立地站在那里,转动着脑袋四下打探。这种鼠常会是老鹰、猫头鹰和狐狸猎食的对象。
在玉米长到十几公分高时,开始夏锄间苗了,学校停课10天,组织五六年级的学生去生产队锄地。虽然累大家还是愿意去,因为管饭,能为家里省点口粮。生产队部的地面铺着两排谷草,学生们把行李一个个排放在上面,一人领把长柄锄头就下地了。老师把我和另一个学生留下来,发给我们一人一把镰刀一个麻袋,任务是每人每天要给伙房割两麻袋曲麻菜。
春雨过后,地里野菜野草疯长起来,满垅的曲麻菜长得到膝盖般高,半天不到就割满一麻袋。把它背回伙房,队里派的伙夫用大铁锅煮熟,捞出来团成一个个菜团子。另一口锅是用炒过的豆饼煮成的粥,粥稀如水,用我们的话来形容就是:风吹波浪起,一眼看到底,是粥不见米,叫汤更合理。学生一天三顿饭吃的就是这野菜团加豆饼汤,就着点农家大酱水下肚。
由于师生体力虚弱难以支持十天的劳动,提前一天结束了。回家第二天,早饭吃的是用土豆泥掺点玉米面烙的饼,十来天未尝粮味的我狼吞虎咽没少吃,吃完便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上到第二节课时开始腹痛,第三节没等上完就支持不住赶紧往家走。一里来远的路上因剧疼几次倒在地上翻滚,潜意识提醒我不能倒下,这里路人稀少,倒下有可能永远起不来了。我咬牙往家走,终于瘫倒在家门口。家人见到我这付样子都吓坏了,找来了卫生所的医生,经过问诊立即断定是土豆芽中毒。原来春天土豆都生了绿芽,做土豆饼时芽子没有除净,而我吃的又最多因此中毒。由于进食已久催吐无用,医生就边打急救针边导泻,一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缓解,这种毒素损害肝脏,以后几天都恶心难受。这事过后,全家人再吃土豆格外小心了。
我躺了两天没去上学。这天母亲见我状态很好,要带我出去转转。在北面七八里远的一个小村屯里,住着十几户水库职工家属。母亲在水利局先后在劳资科和总务科工作,同时又负责女工和家属工作,这次是受领导委托对她们进行一次走访。出了住处朝北走出不远,是一片开阔的大草甸子,此时正是黄花盛开的时节,放眼望去,方圆十里的草原犹如一张金黄的地毯铺展在天地之间。这种黄花摘下直接晒干就是东北著名的山珍野黄花菜,在密山农场时,草原上的黄花就很多。当年吃大食堂,号召就餐人员采黄花菜交食堂,大家也都去采,都是晒干后自己留下,很少有交的,知道交上去食堂也不会做给你吃。眼下正是采收时机,再过十天半月黄花便会凋谢,消失在后发的野草丛中。我要去摘花,母亲说没法带,回来再说吧。
冷不丁会从花丛中冲出一只云雀,扑打着双翅悬停在空中,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达族称这种鸟叫勒郎。脚下是遍地黄花,头顶是蓝天白云。大朵大朵的积云沉甸甸地悬浮在蓝天之下,似乎伸手可及。这种积云最容易演变成雨云,它们往往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带着一道灰色的雨帘飘过来,或是从身边擦过,或是迎头给你一通泼洒后飘走,阳光又回照到大地上。
分散住在老乡家的家属们,见到我母亲就像见到娘家人一样,撁儿抱女围了过来。她们男人都在各个工地上劳动,只能把妻儿老小暂时丢在这里,工会和妇女干部就是她们依靠的亲人。在她们的热情挽留下,母亲带我在村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在回途中我边走边采摘黄花,突然一只野鸭从前边草丛中飞起,马上又掉下来,好像受伤似的扑打着翅膀跌跌撞撞朝草丛中钻。我扔下黄花朝野鸭追去,而母亲却朝野鸭飞起的地方走。“别追了,这里有一窝蛋!”母亲朝我喊。我跑回来一看,果然草下藏着个巢穴,里边堆放着十几枚野鸭蛋。母亲说母鸭是佯装受伤,为的是把人从巢穴边引走。母亲是在微山湖边长大的,对水禽鸭雁的习性很熟,是不会上当的。后来母亲一次在嫩江边等候渡船时还在江边草丛中扑到过一只正在下蛋的大雁呢。
我脱下外衣把鸭蛋捡出来放在里边,母亲说咱们不能全拿走,鸭妈妈会伤心的,于是把蛋又一个个小心地摆放进巢里,只留下五枚带回家。母亲把这五枚蛋做成茶蛋放在一个罐头瓶里,托人捎给此时又转移到百里之外的音河水库工作的父亲了。
这个夏天,我们还跟工程局的捕鱼队去江中捕过鱼,队里养了两只猫头鹰,见人就把抓子伸得“咔咔”作响。捕鱼队用的是长长的拉网围捕,通常夜里作业。有一次拉上来一条大鲇鱼三十七斤重,这里的人称这种鱼叫“怀头”,比一张桌面还长。江里还有一种鱼叫傲花,做出来是蒜瓣肉,鲜美可口。由于局里努力,加上蔬菜下来,职工家属的生活逐渐有了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