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了垂眼眸,才转身,却听到了杨孟祁放松的语气之间瞬间又提起了一抹吊心之色,他深幽墨瞳紧锁她的后方。
令她意外的是,一双手不期然的落在她手腕上,眼前的少年将她护在身后,男子手上的剑,毫无疑问的与向她袭来的那抹剑相碰,擦出火苗。
她不是没注意到身后的异样,不是来不及出手,而是杨孟祁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要出手的速度慢了几分,然,手中的银针,还是无偏差的落在身后人身上。
叮当的响声过后,是无声的沉默。
身后的人已不再是刚才的黑衣女子,虽同样是黑衣,却是有特色的黑色衣衫,面容也未如那黑衣女子一样蒙脸,清冷的轮廓咋现。
那男子的声音同样如人般冰冷:“我家主子,请单姑娘走一趟。”
她瞧了一眼地上被打落的银针,不免多看了这人几眼,能挡住杨孟祁一剑的同时,还能旁若无事的挡住她的银针。
这人,当真了得。
杨孟祁不自觉的护紧她,问:“你家主子是谁?”
“与你无关。”那人瞧都没瞧杨孟祁一眼,只是锁着杨孟祁身后的白影,他从来不知道,名气厚重的雪刹女此时需要连他一掌都抵不过,还带着伤的男子守护。
单黎夜不避及那人的目光,反是多了深意:“他说的,也是我想问的。”
确实,因为那人刚刚对她的称呼是单姑娘,知道她叫单黎夜的人不多,而没有哪一个人会让这个冷雕一般的男子来请她。
这样的人,她怎能不在好奇之余谨慎多心?
黑衣男子方要出口,却见颜笙儿眼中的火苗子又挑了挑,硬生生挤在了她与杨孟祁中间,将杨孟祁还拉着她的手挤开。
杨孟祁脸上无意间扬起了红光,耳根红遍,在没意识的情况的下,居然牵了她的手这么久?
瞧向被杨孟祁刚牵的手,单黎夜低低的眸中无疑闪过一丝复杂,再抬起时已恢复如常,朝黑衣男子开口:“我跟你走。”
不待杨孟祁开口,身旁的雪衣女子已跟着黑衣男子飘然离去,看着那离去的身影,他只能一阵叹息,无意的眸光落在了地面上。
一根毫无特色的簪子,在阳光下刺耀着他的眼,她墨发上挽束着的其中一根发簪,不知何时被黑衣女子打落在地,被她遗忘。
山林间,两道人影在林中飞跃,一天一夜不休的追赶,一道人影划过不带走任何痕迹,前面领路的人影却已是有了微微的喘息声。
两人同时缓缓降落。
单黎夜上前一步:“现在可以说,你家主子是谁了?”
这一次,黑衣男子没有犹豫出口:“肃杀宫主。”
肃杀宫?
虽从不曾涉及江湖之事,却也足可以让江湖人称奇道足而又神秘与幽冥楼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肃杀宫?
她挑了挑长长的睫毛:“你家主子找我,所为何事?”
黑衣男子忽兮间皱起了眉角,沉咏着陈述了长长的一段话:“这件事,我家主子也是意外得知的,虽然有心想帮忙,却还是晚了一步,在说之前,还希望单姑娘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右边的眼皮不自觉的跳了跳,心不期然的下坠了一层,脑中搜索着她身边所有人的影子,一个人的背影瞬间从她眼中闪过:“师父?”
黑衣男子先是诧异了一下,再是动了动薄薄的嘴唇:“单姑娘的师父,他……”
“我师父怎么了?”她抬起了眼眸,第一次她的眼中有了浓浓的怒意,第一次情绪失控:“我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啊。”
黑衣男子沉默了一瞬,闪烁的眼神瞟向前面不远处,她这才发现,黑衣男子带她的地方,一眼看去升起一股熟悉感。
龙夙雨的迷雾竹林。
不管身边人,单黎夜熟练的穿过迷雾,跃身进入。
熟悉的竹林,熟悉的竹屋,望着那扇紧掩着的竹门,强烈的不安感袭入身体。
但愿,她想多了。
但愿,她想错了。
可是,在她双掌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脸容失色了,身心倦了,一颗提起的心,自由坠落,陷入了无底洞,伤痕累累。
踏入房中的脚像灌了沉重的油铅,每走一步路,都是如此沉重,如此艰难,又如此无力。
床榻上的人,是她曾经多么熟悉的面孔,是教她学武教如何她做人的又陪了她七年的人,这个人,如同亲人一般的照顾,她也把他当成了亲人。
他上次走之前还说要请她喝遍天下好喝的酒,踏遍天下足迹,明明说好的,而如今,只剩下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全身冰冷的他,再也兑现不了诺言了。
不能哭,不能,不能。
她答应过爷爷的,不是吗?作为师父的好徒儿,怎么那么不争气,怎么如此的轻易被打败,怎么能哭呢?
龙怿山庄被灭满门,她都没有哭。
可这一次,是真的。
纤长的手指抓成了一团,任由修长的指尖点点渗入她的掌心,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滴哒一声滴落在竹子上,映出了她一片苍白。
如果在未见秦楚潇之前说他是为殉情而死,她暂且会相信,可如今秦楚潇身上那沾满全身的血,那全身遍地的刀剑口子,那深深的伤,如鞭尸烙印般刻在了她心口。
黑衣男子看着她,看似怔住了,多么像从前不懂事的他,虽然未亲眼见亲人如何死在刀口下,可那隐藏的深仇与大恨,早已蔓延遍了心底。
想哭,却又不能哭,多少次他告诫自己不能哭,绝不可以,不可以。
他是一个要复仇的人,决不可以。
竹叶闲自飘落着,他看着她寻到了龙夙雨的墓地,看着她一抔一抔的挖土,尽管那双手早已沾满泥土的腥味,也看着她将秦楚潇与龙夙雨合葬。
单黎夜不知道在墓前跪了多久,她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为什么她身边每一个人,都要离她而去。
龙怿山庄没了,父亲没了,师父也没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跟她作对似的。
她越在乎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到头来,她真的什么都没了,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秦楚潇会死,天底下,还有人可以将他杀了吗?谁会跟他有仇?
为什么龙夙雨死了,秦楚潇会去找无心报仇,为什么他会想去杀龙释峰。
为什么……
一旁的黑衣男子默默的陪伴着。
他看到了她不平常的怒意,那墓地旁的竹子不知被削成了几截,孤零零的躺在那,平整的切口,意味着她强大的杀意,意味着她的情绪发泄。
她已经一次次的被人逼入绝境,逼入死地,连她最后的亲人,也不放过,那她,又怎么能放过那些该死的人!
剑,归鞘,身后的竹子悄然倒下,掩盖了那两方坟墓。
而她的脸颊也已被强大气流的竹叶刮出了一道血痕,隐没在她翻飞的刘海中。
“跟我师父动手的人,是谁?”
这是她发泄完后的第一句话,她也会怕听到仇人的名字会更加的抑制不住她自己,才选择发泄完之后问。
黑衣男子的目光不期然的看向她身后竹丛的翻倒,又渐渐收回,平淡念出几字:“当年暗杀叶书渘的人。”
单黎夜忽然抬眸,冷气直逼他的身体:“如果璃月教主的死在江湖上传开,我必让整座肃杀宫不得安宁。”
她虽与璃月教已无任何关系,但若有人知道璃月教主已死,如今的璃月教又只剩宁水琊一人支撑,以他的力量,又能抵挡多少觊觎璃月教的人。
无论肃杀宫为何如此,她都不能用璃月教冒险,她说的出口便能做到。
黑衣男子只是微微摇首:“宫主早已交代过,也知道你想保住璃月教,与璃月教作对,便是与肃杀宫作对。”
她微微蹙眉,她什么时候需要肃杀宫的帮助吗?什么时候肃杀宫如此好心为一个璃月教插手江湖事,不惜与人为敌?
她的疑虑,黑衣男子又怎会看不出,却也只是用几字掩饰而过:“我家主子,对单姑娘绝无二心。”
“所以呢?”她垂了垂眼皮,将目光移向别处:“你一直都在跟着我,你还要一直跟着?”
从念云城酒楼,再到倾家堡,再到那个黑衣女子的出现,他一直藏于暗处,等到合适的机会才与她搭话。
这点,她早已有所察觉。
“单姑娘的反跟踪技术了得,上次若不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只怕单姑娘早已知道肃杀宫的确切位置,也因为上次的打草惊蛇,宫主不得已撤离跟踪单姑娘的人,而这次,宫主特意嘱咐我保护单姑娘,属下自知单姑娘不喜欢人跟着,所以一直没敢贸然打扰单姑娘。”
一连串的解释与陈述,不过是证明了肃杀宫主早已对她感兴趣,不知何时与她认识,不知何时往她身边塞了人,而她也不知何时给了肃杀宫主狠狠一击。
那日在明月客栈跟踪她的人,除了已承认跟踪的幽冥楼,还有一方肃杀宫,另一方却是魔教的人,她该何其幸运,被江湖三大顶梁柱盯上。
对于黑衣男子的长串陈词,她的回话倒简单多了:“若想跟着我,就在我看不见的范围内。”
否则她怕真会控制不住自己将这个碍眼的人杀了,即便他再怎么有理,肃杀宫知道的太多,她怎能不提防?
当年杀叶书渘的人。
黑衣男子说话倒是顺口,他却不解释他怎么会知道秦楚潇在这儿,又怎会得到消息秦楚潇被人杀死,又为什么能准确的跟着她,又将她带到这儿。
一切,稳稳不乱,像是预谋好的。
肃杀宫!
久久的沉默之后,是黑衣男子过于沉闷的一字:“是。”
她擦过黑衣男子的身旁,准备离去之时,再次开口:“你的名字?”
“姬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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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许是个聪明人,不管她做什么事,都会离她有一段的距离,不会轻易的打扰她。
他的脸色无时无刻不给她难看,很明显,跟着她,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却必须做。
谁会愿意去跟着一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雪刹女?如果说他是在保护,那根本没必要,搞不好他还会命丧她手。
若说监视,那也必要,更何况,瞧他这幅表情,像是在监视吗?
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在窗前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姬阳并不意外,还给她倒茶,又问道:“单姑娘找我何事?若是秦楚潇的事,单姑娘大可放心。”
这种自作聪明,自问自答的方式,她极其的不喜欢,声音变得有些清冷:“你可知道倾家堡?”
“念云城之人谁人不知。”
“听说,倾堡主意外获得了一本掌法奇书,幻影掌,但让人意外的是,倾堡主从未练过这门功夫,只是将这书收了起来。”杯中之茶平淡入口,她的语气语气不紧不慢。
“单姑娘想说什么?”
“我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这套掌法。”她的语气依旧悠然。
那日黑衣女子与她交手时的武功套路,与那幻影掌几乎是一样,姬阳一直在跟踪她,没理由会不见到。
“听说,倾堡主喜欢收集武功绝学,想必倾家堡藏了很多武林中很多上乘武功绝学,你认为,这会不会是倾家堡灭门的原因?”她再次开口。
“你问我?”
姬阳的脸色明显有些变化,这变化,她尽收眼底,他对她的称呼不再是左一句单姑娘,右一句单姑娘,而是随意的一句‘你’。
“我只是觉得你很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回答是……”姬阳拉长了调子,刻缓了声音:“不知道。”
亦真亦假的话,却很适合这个问题的回答。
因为没人知道那些书放在哪,也没人知道那些书是不是已经被人拿走,扑朔迷离的谜语,只能用不知道三字简而盖之。
姬阳凝了眉眼,眼前女子又回到了窗边,只见她锁紧了深深的墨瞳,看着自己桌上。
窗前的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梅花,不知是谁留下了两字。
于洪。
于庄庄主于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