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很短,却足以把许多消息传遍客栈,酒楼,青楼,甚至是鲜少有人的弄堂,也有乞丐议论着江湖奇趣之事。
这天的客栈,与如常一样的运转,如常的客人。
临窗的桌上多了几抹华服男子,似是谈笑风生,其中一人说道:“你猜猜雪刹女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谁碰上那是谁倒霉,连自家都能灭满门的,对别家怎能不更狠。”另一人眼角流露出寒意:“你是没瞧见龙怿山庄的惨样。”
先前那人也是略有惋惜:“可惜,璃月教也算是被她整惨了。”
“哎,不是听说她已经不是璃月教的人了?再说,璃月教还不是有一个宁水琊,你们莫焰帮若是想趁机而入,得再好好掐算一个时间。”另一人插嘴,不屑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不就是一个璃月教?”那人眼中更嗤笑了:“教主不见踪影,圣女叛教,护法失踪,这样一个门派,还能存活多久,只怕到时候就会被魔教给收了去。”
“师兄如何有此一说?”其中有一人,略显文质彬彬。
那人有些得意:“听说过魔教少主吗?”
其他人点头,江湖中有些人的名头是听过,但更想知道的是内幕,能够勾起人心的兴趣。
那人喝了杯酒,继续讲说:“前几月归降于幽冥楼的几个小派,如今到了魔教门下,知道吗?听说那是魔教少主亲自动手收服的,几个小门小派,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趴下。”
“你这么公然议论魔教少主,你就不怕魔教的人找上你?”其中有人哄笑。
那人不以为然:“魔教也不尽是干些杀人的勾当,他们也是有原则的,我也不过是随便扯两句,他们难道就因此而杀我?”
虽是这么说,当中也有人怕魔教的人会神出鬼没,眸光时不时的向周围飘去。
这一挪,眼睛似再也闭不开了一样,紧紧的盯着一个地方。
其他人见他如此模样,脸色却不见有任何的慌张与恐慌,两眼上漏出的是贪婪的目光,夹杂着柔情似水。
追踪这人的目光望去,只见窗边客桌上,坐着一名女子。
女子没有任何的表情与情绪,却是单手托腮,凝望着外头,像是在等人,又像是陷入了沉思。
一身的白衣似水,那墨长的发丝只束着一小撮,其余的完全随意披散,额前用白色细绳作为头饰绑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透明宝珠在中间做点缀,发丝在她身后轻轻飘扬着,如一副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
女子自始至终只是这一个姿势,却不禁勾起了他们的心。
几人不自觉的往窗边望去,想知道她在看什么能看的如此出神,然方才那文质彬彬并未说太多的话男子更是直接,不过瞬间,那男子已然移到了女子桌前,不请自坐。
“姑娘?”男子开始搭讪。
“这是我的桌子。”女子依旧望着窗外。
男子笑容谄媚,整了整衣裳,装出一副仪有成表的模样:“在下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那我有说过让你坐吗?”
男子有些尴尬,挪了挪不自在的身子:“在下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刚才在下谈笑时见姑娘往这边看了一眼,姑娘莫非也对魔教少主的事感兴趣?”
终于,女子有了回应,抬了抬眼皮瞧着眼前的人:“我对雪刹女感兴趣。”
“她啊?”男子似乎是更来兴了:“她不过就是璃月教圣女,在江湖上弄了几宗杀人案,不知是哪个书读多了的多嘴老头给她起了个名号,说那璃月圣女常身着雪衣,像是仙子,却又有歹毒的心肠,所以叫她雪刹女,我还听说那老头一天后就被人下了药,十年之内都不能说话了。”
“原来如此。”女子似有似无的点头。
雪刹女吗?
这个名字,尚可。
然比起魔教教主当年响当当的名号,血蛊王,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不止,听说将那老头弄成那样的人,是魔教少主,这可是有人亲眼看见,只可惜没见着那少主是何模样。”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也有些许遗憾。
女子没有再搭话,倒是拿出了被白布包裹的剑,那剑柄端透着一根红色的绳线,下头绑着的是一块玉佩,算是当做剑的剑穗。
男子瞧着那包裹着的剑,又望了望女子,挠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每一个男子对漂亮女子都会这么说。”女子无意,起身,将包裹的剑背于背上,系紧。
“嗯,说得对。”男子点头,同意女子的说法,望着她已然起身,不禁紧张问道:“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这一带不太平的,听说山上还有匪窝,说不定看到你如此漂亮,把你压去当压寨夫人。”
男子说了一大堆,那边那群人只是看着笑话,第一次见到那人面对一个女子如此紧张,连最重要的一句话都迟迟不肯说出口,也难为了这女子,能如此耐心的听他讲完。
而男子最想说的一句是,他可不可以跟着她?当是保护?
那女子看着他,突然抬起了一抹难以见到的笑容,只是觉得这个男子很特别,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如此搭讪,却又不轻浮她的人。
也很庆幸他没有那么做,不然后果会是他想象不到的。
男子见着那抹笑,却是当场愣了,完全沉浸,已然不知身边的女子是何时离开的,空气中只残留着女子身上淡淡的味道。
锦瑟的树林,七八月份的天气,不知何夕之间,天空中的阴霾突袭聚集在一处。
萧萧落叶,清扬着,一袭雪衣,一把长剑背于身后,女子的剑一般执于手上,而像她那般如游侠般背于背上的,却是少见。
而她这么做的理由,也是简单,置于手上太麻烦,会影响她该有的作战手法,而她,也不时常出剑。
秋风肃起,飘打着扬落在地上的黄叶,莎莎梭梭,在一片落叶归根事,雪衣女子四周不期然多了几抹黑衣人影和一抹灰衣,飘然下落。
“什么人?敢闯曼陀迷林?”
为首的黑衣人,抬剑指着她,而她的手在确切的落在了腰间金丝上,只等双方开战。
然令她意外的是,未等她有所动作,而那正前来的灰衣人见着她的容颜,却已然震惊,连话语都断断续续:“楼、楼主?”
黑衣人面面相觑,那灰衣人猛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错愕下跪:“幽冥楼冥域堂堂主,林绍谦见过少主。”
起初,有人传雪刹女是当年幽冥楼主叶书渘的女儿,林绍谦不信,然见到这女子的容颜,令他不得不信。
她抽回手,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我找莐谙。”
连莐堂主的名字都能如此直呼,黑衣人眼中流露出惊讶,她莫非真的是,幽冥楼少主?
“少主,莐堂主此刻在曼玉楼,少主这边请。”林绍谦起身,引领着她。
“林伯伯不必如此,也无需把我当少主,幽冥楼此刻的主子,是莐谙。”她微微皱着眉角,听到那声如此平静的莐堂主,脸色有些许的讶异。
林绍谦或许不懂,或许懂,脸色同样不太好看,只是微微吱声:“少主怕也是知道了,莐谙虽有足够的权利,可他一直在等少主来接掌这个位子,至于叶南翌……”
看到她脸色微微的抽变,林绍谦自也是不太敢再讲下去,那个人的名字在不仅在莐谙面前是禁忌,在她面前也怕是禁忌。
曼玉楼。
是一座十多层的塔楼,在她梦中曾经出现过一次的,如今来到真实的地方,也不觉得有何陌生。
楼下的脚步声一层层响起,有错落的节奏感,直到顶层才放慢了步伐。
犹如梦中的场景一般,那一袭黑衣如魅的人,依旧是安晨,只是旁边少了那位白衣轻秀的女子,她很庆幸有那个梦,在梦里,她见到了从未见过面却与她如此相似的娘亲。
“你还真是不怕死。”莐谙幽幽转身,看着一身雪衣的她,恍惚之中像是看到了熟悉的人。
她的样子,有些变化。
是少了些笑容吧。
原本便是似男似女的发装,如今一头墨发悉数散开,随意披扬,额头中间用白丝绑着的那一点透明宝石,令人一颤。
冷酷的面容,无情的眼神,像极了以为嗜血如魅的杀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不像是她,因为她即将要成为与七月一样的杀手了吗?龙怿山庄之事,她怕是要报仇了吧。
他原本没告诉她她是幽冥楼主叶书渘的女儿,是因为怕她走上叶书渘一样的路,为了族仇,叶书渘杀过一个人,可最后,她却再也下不去手,他怕她也会一样,若是她知道她是凤竹林的人,知道那一场屠杀,她会不会也像叶书渘一样去报仇?
这是他担心的,也是秦楚潇担心的,所以,不管她查到了什么,他都没有说漏太多。
可如今,还是一样,她走上了这条路。
他仍然无法阻止。
“死过几次的人,还怕什么。”
她无所意,与莐谙并肩,凝望着塔楼下的景色。
幽冥楼这个称呼一点也不假,这塔楼是幽冥楼的象征,而塔楼底下成千上万的曼陀罗,是幽冥两字的象征。
如此的剧毒花,怕也是只有幽冥楼敢如此堂而皇之的种下,每天浇水灌溉,犹如呵护至宝一样。
莐谙有些许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记得那天在客栈她说有空她兴许回来幽冥楼坐坐,这不是假的。
她的确找到了幽冥楼的具体位置。
现下,她在问忧城某一座隐蔽的山峰。
对于莐谙,她也不想有任何的保留,将与萧天寒交易之事说与了他听,关于时空隧道的那段却是没说,而她更想知道很多重要的线索,这也是她来幽冥楼的目的。
莐谙面容有些许的温变:“萧天寒的敌人对手多的是,那些人从哪些地方得罪了他也说不定,不过,我不太会相信萧天寒会是那种随便乱杀人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
萧天寒若想杀人,岂能不灭人家满门?却唯独只是杀了该杀的人,足以说明,萧天寒很理智,与那些人的仇不大,却也足够让萧天寒不能容忍那些人活在世上,故而未对其家人下手。
而龙怿山庄,不是例外,是一个萧天寒也未料到的意外。
“我想让你帮我查查一个人,他去过什么地方,和哪些人有过接触。”
“谁?”
她垂了垂眼皮:“魔教杀手,归海九狼。”
莐谙疑惑:“为何突然对他感兴趣?”
一个杀手而已,虽说归海九狼曾几次要杀她,但她也不像是要去找杀手麻烦的人。
“找到他,或许能解开龙怿山庄为何灭满门之谜了。”她瞧向莐谙,他的脸色已由之前的温和骤然变化,同样不安的望着她自己。
龙怿山庄的那几个黑衣人之中,归海九狼在列,她绝对不会看错的。
“可以,这段时间我会找人帮你盯紧她。”莐谙又凝了凝眉,“你去龙怿山庄之时,可有见过林燕莎?”
“她?”她抬了抬眼皮,疑虑着:“她去龙怿山庄做什么?”
“她失踪了。”莐谙眼中透漏出焦虑:“林绍谦几乎是找遍所有角落,都未找到她的下落,幽冥楼的人得知而她失踪前最后的落脚点是龙怿山庄,如果她刚好看到灭龙怿山庄的人,我怕那些人对她不太会手软,更怕她已经……”
“林燕莎是林绍谦的女儿?”
“嗯。”
她沉闷了一会儿,这才从腰间扯出一个紫色锦囊,锦囊上的血迹依旧清晰着:“这锦囊……是玉姑给你的。”
“嗯。”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手间锦囊已被他取走。
张了张嘴唇,劝说的话语未出口,她不知道等莐谙赶去龙怿山庄时是否有见过玉姑最后一眼,但她知道,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萧南翌早已将龙怿山庄所有的人处理干净,除了地上干固的血迹,除了后山多了几十座坟。
“黎夜。”莐谙动了动口,微微的哽咽:“幽冥令在我手中,无论你是否愿意,楼主的位置,我会一直替你留着。”
她却是微微的摇首:“十七年前,我娘都不喜这个位子,我也不会,我娘信任你,我也信任你,何况萧南翌也信任你。”
不然,萧南翌又怎会亲手将如此重要的令牌交到莐谙手上,他有能力,也有权利,幽冥楼主,他是不二人选。
提到那个名字,果然莐谙的脸又拉下几分,看不清颜色:“你果然已经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可你还这么坦然,黎夜,你对他,是真的动情了?”
她知道,早该知道。
“不是。”
她直接的反驳,反倒让安晨紧绷了身体,任何人都可以,可唯独萧南翌,不行,那个人从一开始便是有目的的接近她。
“那你下一步,打算去哪儿?”莐谙询问着。
她开口:“念云城。”
听到这三字,莐谙再度拧了眉角:“为了龙云?”
她倒是意外的看向安晨,她只不过是提了一座城池的名字,为何莐谙会想到龙云?
莐谙同样看到她的意外之色,恢复了如常的面容,淡然解释:“龙云未进龙怿山庄之前,一直在念云城居住,听说他离开龙怿山庄之后,去了一趟念云城,之后再也没了消息。”
她收回了意外的目光,这才恢复神色如常,摇了摇头。
她想,她应该知道林燕衫为什么失踪了,只是她失踪的地点不是龙怿山庄,而是念云城,只怕是与龙云一起消失的。
龙云被鬼面人带去了魔教,那林燕衫兴许也被一道带走。
好一会儿,莐谙才淡淡开口:“其实,那个相似的青衣女子,我之前见过,她跟你的确很像。”
甚至,不是一般的易容术。
“她的确是龙若灵。”看着底下的曼陀罗,她轻淡补充:“十岁之前的龙若灵,当年可能是魔教教主萧天寒把她带到魔教,她是温轻兰真正的女儿,至于她为什么会和我这么像,我也解释不通,也有可能萧天寒在她身上做了什么……”
莐谙点点头,凝了眼色:“黎夜,我突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说来听听。”
“萧天寒杀那些人,可能也是为报仇,不过也可能与叶书渘有关,只是他报仇的手段很特别,这步棋他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像七月,他明明可以自己亲手杀了龙释峰,他却让七月去做——”
“他让七月杀龙释峰,是想让龙释峰死在自己女儿手中,这绝对比他亲手杀龙释峰更让他痛快。”单黎夜突然的接过他的话,疑惑的闪了闪眼瞳。
那其他的六个青衣女子,也是同样的目的。
魔教教主,这一招借刀杀人的手段果然特别。
“黎夜,那你呢?”莐谙皱了眉:“你当真会听萧天寒的,去报仇杀人?”
她摇了摇头,清冷面容依旧:“不管是谁死,谁动的手,不过都是一场戏,只有他萧天寒才感兴趣的戏。”
看着依旧迷茫的安晨,单黎夜才又说道:“比起让那七个人杀人,我想,他更期待我亲手去杀人,毕竟,他让我杀的人,都是当年杀叶书渘的凶手,由我杀人报仇,这场戏才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