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离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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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一舞醉剑

月夜,竹屋。

秦楚潇依旧在叶南翌门前,坐在了竹梯上,似乎不等到他出来问个清楚,绝对不甘心一般。

又看了一眼药屋,龙夙雨进去之后也没再出来过,叶南翌也是在房内待了很久,秦楚潇一个人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想去敲药屋的门,但是抬起手却硬是下不去手。

什么时候,连敲门都没勇气了。

在药屋前走走停停了很久,秦楚潇最终还是又回到了叶南翌的竹屋前,再次坐了下来。

三个人,各怀心事,在这个夜里不安稳。

微摇曳的烛火,摆放在桌上,龙夙雨在灯火下擦着一根根的银针,她的梅花针,悠悠的眼眸似是陷在回忆中。

——“楚潇师兄,你看我的梅花针玩得怎么样?比起叶师姐的银针呢?”

——楚潇师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三师叔和大师伯喜欢争高低呢?从小到大,每三年你和叶师姐总是要比一次武,每次输的总是你,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们切磋?

——楚潇师兄,你真的要和叶师姐……成亲?

——秦楚潇,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走!

龙夙雨闭了闭眼眸,又悠悠睁开,视线落在了纱帘那边泡在药水中的人上,房间不大,她与那个中毒的女子,只有一帘之隔。

这人,是枫儿送来的,她没想到,十七年前还是个婴儿的易沐枫,如今转眼也已这么大,亦如翌儿一样,当初她收养翌儿的时候,他才两个月大。

也只不过是那夜刀剑血光之中,叶书渘情急只能将孩子交给她,自己去挡那些人,只有一句话:“夙雨,请你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她真的很想恨叶书渘,却又总是莫名的恨不起来。

她只能说世间真小,无论走到哪儿,都躲不过。

秦楚潇,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叶书渘她是西岩皇后,她很爱她的男人,有没有人跟你说,她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即便这样,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叶书渘吗?

此时,秦楚潇摸着手里的裳虹剑,解下腰间的酒囊,酒水一滴一滴撒在了剑上,剑身闪过一片银亮,随即一展身,在竹落间翩翩起剑。

“酒醒只在花间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冷剑如山鸟惊飞。”

竹屋外,林叶纷飞,剑起剑落。

“风中化成唏嘘句,他朝两忘烟水里,电闪雷鸣可乱舞,花语流星正亦邪,月照剑鸣志柔恒,醉踏辰星旭日升,满堂花客三千醉。一剑霜寒十四城。”

饮了一大口酒水,剑势再起,抛乱凌舞。

“普天下万宗为一宗,来无影去无踪剑走偏锋,剑破长空谁与争锋,檀香燃尽魂已空,长夜一醉解千愁。”

“人剑梦里冷潇潇,醉剑长萧寒霜雪,把酒言欢,待到曲终人散,一身骄傲,独自醉倒,行看恩怨江湖,只愿醉里梦她千百回,但求生死同。”

“只愿醉里梦她千百回,但求生死同。”

最后一击,重重的将剑没入地底,周围风乱的竹叶四散开来,凌厉的风乱起他墨白交加的飘发,复杂的双眸深深拧起,执起了地面被剑尖狠狠插入破开的竹叶。

“夙雨。”

——楚潇,你只是一直都不懂你自己的心,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我不能给你的,夙雨能给,你从来不知道她为你做了多少,她又承受了什么。

听到竹苑内的剑鞘吟声,一直僵硬着的叶南翌微微动了动。

他的房内,没有点灯,从进屋到现在,他只是半坐在门前,低沉着眸子,靠着背后的竹墙,他微微苦笑了一下。

都说秦楚潇的醉剑天下第一,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练就这醉剑,一醉解千愁,他怕是只有用酒才能麻醉自己不去想任何事,却不知不觉间创了这套剑法。

只愿醉里梦她千百回,但求生死同。

最重要的,还是最后这一句吧,寻了十七年,偏偏只有在醉中梦里才能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如今,该结束了。

那已经不再是醉梦一场。

手掏向怀中,一枚铜钱静落在手心,静静的凝着,叶南翌恍惚想起那夜江舟城的长赢赌坊,她扔给他这枚铜钱,她的笑再也挥之不去。

“小子,你是不是嫉妒吃醋了,因为那个新郎不是你。”

不知何时,秦楚潇已经收回了剑,也半靠在叶南翌的房门口,这句话,半开玩笑,半认真。

“如果不是的话,那你就是很不甘心,不甘心她嫁的人不是你。”秦楚潇再度饮了酒水,唇边漏出淡淡的笑意:“其实我这个徒儿我最了解了,别看她轻狂傲行,聪明伶俐,谁也不能欺负了她似的,其实,她还是需要人呵护的,肯定是你对她太凌厉,小子,你应该学着温柔一点。”

呵护?温柔?

他从来不会。

七年前第一见面,就给了她痛苦,撕裂了她的衣衫,甚至,强吻了她的身体。

七年后,他对她依旧只有用强,璃月教那一夜的吻。

还有她醉酒那一夜,趁她未醒,他当然不会忘记他自己对她做过什么,如果不是她声声念着的人,那个叫澈的人,他当真会控制不住自己强要了她。

她连喝醉都不肯忘记那个人,澈,这个名字,他从她口中听过太多遍,剑山破庙的那个男子,会是她心心念念的澈吗?

所以,那个叫澈的人,还没有死。

那个男人,既然要了她,为什么不娶她,为什么又要骗她他死了,为什么又要在暗中这么护着她。

萧南翌,你不得不承认,你就是快要嫉妒得发疯了!

所以在凌门那一夜,你甚至想过要她死的念头,既然自己不能得到,那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她。

你怎么可以对她这么狠。

她只会更恨你的不是吗?

可是,有恨,也好。

那就恨着吧。

当秦楚潇在外头饮了第四口酒的时候,两扇房门终于打开了,面对面的,龙夙雨和叶南翌同时微愣,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秦楚潇以及满竹苑乱凌的竹叶。

叶南翌走下竹梯,朝龙骧停留的地方走去,放了大把的马料在食槽中,又揪了揪它的耳朵:“你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龙骧低着头,静静的吃着食料,饿了一天的肚子,对他的话似是不太理会了。

“翌儿。”

龙夙雨走近他,看着他娴熟亲热的喂马,有些微微的讶异,他一向对这些动物不是都不亲近的吗?

即便他有养过,但他也只把那些动物当做他捕获猛兽猎物的武器。

“师父。”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她,停了很久才开口:“其实秦楚潇他……”

“我们师徒叙旧,要提一个外人吗?”龙夙雨微微不悦,走近了些瞧向这匹马,心想倒是匹良驹。

他阅马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你当幽冥楼主,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可是我记得当初三师叔将幽冥令交予你的时候,你并不愿意。”龙夙雨侧身,悠悠看向他:“而现在你却成了幽冥楼主,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也记得师父说过,不会过问我任何事情的。”叶南翌沉了沉眸子。

“这次回来,你到是学会跟我抬杠了,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我问你这些倒也不是质问你什么,只是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龙夙雨抬了抬眼眸,平视着前方,依旧清冷的气质:“当年三师叔将幽冥令交予你的时候,我记得,她还给了你一个东西,你可还记得?”

“记得。”凝了声音,他轻轻的吐出几个字:“血凤玉。”

“那这块玉,现在在哪?”良久,龙夙雨看着他犹豫不定回答的样子,只得放下沉重的心,松了口气:“翌儿,我不是来查你什么,也不想质问你,只是我听我师父说过,这玉非寻常物,我不想这玉落在你手里有个什么差池。”

“我……”微微迟疑了一下,他才开口:“送人了。”

听到他的回答,龙夙雨终是轻叹了一声,唇边却也有微微含笑的意思:“难怪,我还以为你回来是想我叙叙师徒之情,原来是为她而来的。”

“她?”叶南翌有些茫然,皱了皱眉:“我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怎么,莫非你不是为药屋中的女子而来的?”龙夙雨也是有些不明白了:“你不认识那女子吗?”

既然不认识,他又怎会替她把脉,这可不似他以往的风格。

他虽是她徒儿,医术也只是略懂皮毛,只怪他七岁之后消失了一段时间,而等他回来之后,他已经无暇再顾及学医术之类,她龙夙雨除了那梅花针并没有教过他任何东西,反倒是无影三师叔,在濒临仙逝前,将全身功力悉数转赠给了他。

至于他武功到了什么地步,龙夙雨也无心去知道,也不过问。

一年之内他会偶尔回来几次,龙夙雨对他也是不咸不淡的态度,她也从来没有摘下过她的面纱,他也从没见过她的容貌。

她与他的师徒情分很微弱,但他还是很敬重她,尊敬她,即便她从来没有太多的关心过他的事情,她知道,从他出生到七岁,她养了他七年。

七岁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离开了两年,她以为她把他弄丢了,九岁那年,他回来的时候,他变了很多,从之前开朗爱捉弄人爱玩小把戏的少年,成了一个时常冷漠,不太爱说话的人,似乎他成长了很多,她从一个九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异于常人的成熟稳重,甚至,很冷冽的杀人目光。

她曾想,这两年,他又发生了什么?经历过什么?

看到他回来,她抱着他几乎令他窒息,还是忍住了眼眶中的晶莹,不温不淡的一句,回来就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他,给她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像儿子。

七年,她是否也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或许,是吧。

时至今日,见到他偶尔还能回来几次,她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有多么欢心。

叶南翌听得龙夙雨的疑问,越发疑惑:“药屋中的女子?”

龙夙雨清冷的眼瞳有些精明:“你若不认识她,又为何这么关心她,翌儿,那血凤玉,你是不是送给你的心上人了?”

叶南翌的眉色拧得越发的紧,微微绷紧了情绪,龙夙雨见他不愿说,也并不想强求逼问,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递在了他眼前。

“既然你不认识那女子,那为何她身上会有龙凤玉,这血凤玉我可不会记错,的确是——”

龙夙雨微微哑了声音,后半句还没开口说出,手心的东西已经被人卷走,身旁擦过一阵狂风,眼前的男子,没了踪影。

药屋那边,传来门踹开的声响。

龙夙雨还来不及收回方才的惊讶,听到那边的猛烈踹门声,又是微微挑了眉目,似是不太相信,她的徒儿,还会这样的举动。

还说不认识,他都激动到这个份上了,只怕那药屋的门,被踹得不轻。

微微叹了气,龙夙雨随即也向药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