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夜。
酒,是个好东西。
高兴的时候畅饮,会让人醉仙梦死,不高兴的时候欢饮,会让人梦生梦死。摆酒一壶,一醉解愁。
凌空高月,凭栏坐,手中取酒,对月饮。
“少主。”
渐行渐晰的湛蓝衣衫晃荡在眼前,缦雪夜已悄然闪至行至她身边。
她放下酒壶,抬起一双眼睛,幽暗深邃:“查得怎样?”
看着少主的模样,缦雪夜一双柳叶眉紧蹙,从未见少主这样喝酒,也从未见过少主这般迷茫的双眼,心头燃起一丝不安。
少主,有些地方变了,方才的那一瞬,她仿佛从少主眼中看到了花隐的影子,曾几何时,花隐也那般过,看不透那一层迷茫,对世事无所谓。
自从少主当上影月少主起,少主与花隐的关系,似乎有了很大变化,漫雪夜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两人,总觉得两人之间即便有时候能偶尔说几句,也能瞧见万年不变脸色的花隐说笑调侃少主,可雪夜还是认为,少主与花隐之间,似乎很压抑。
难以说上来的压抑,在两人间无形漫开,可两人却还是谈笑自如似的,这令雪夜很长时间都不明白,又好像,双方都在努力较劲比试什么似的。
单黎夜抬眸,瞧向还在微愣的缦雪夜,紧了眉:“怎么不说话?”
“少主。”缦雪夜闪了一下双眸,回过神来:“叶南翌初出江湖,对他的事,雪夜无能,除了他是新上任的幽冥楼主,并未查到其他的。”
“如此结果……”她呢喃,早该知道的:“算了,不必再查他。”
只是,七年前的少年,会是他吗?
缦雪夜闪过一丝不甘:“一个人总是有破绽的,我不信他完美得无可挑剔,找不到一丝的漏洞,再怎么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也会有来源。”
再怎么凭空出现的人,也有源头?
就像她一样,凭空出现在这个异空,却不知道自己该是谁。
爷爷让她执剑寻找,她要找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她小抿一口,含在唇中缓嚼,咽下:“对于你们来说,除了那把标志的寒冰剑,我也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那你们就没有查过我?”
“少主,我们……”缦雪夜低了眸子,咬了咬唇,在她面前说谎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可若是说实话,一个下属去查自己的主子,又成何体统?
单黎夜再次饮了一小口:“说来听听,查到了我什么。”
缦雪夜终是吸了吸气,一字不落说出:“比起那个幽冥楼主,雪夜觉得少主更神秘,自从少主从七年前进入碟谷后山,探知碟谷后山有一群影月组织,四年前,更是凭借寒冰剑赢了影月所有人,成为我们少主的时候,我们便已开始查探少主的身份,少主是龙怿山庄的大小姐,还曾被人追杀过,得幸教主出手相救,才被教主收为徒弟,再是成为璃月圣女,这一切都看似很合理,可是——”
“可是什么?”
缦雪夜沉了一下眼眸,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花隐怀疑,少主……并不是龙怿山庄真正的大小姐。”
“花隐?”她注重的不是别人认为她是不是大小姐,而是怀疑她的那个人,没料到,花隐对她的事,也如此感兴趣。
果然还是他啊,总是一点点找她的纰漏。
不会让她致命,却能将她玩死,他以前便是那么对她的。
“是。”缦雪夜微微停了停:“花隐并不是怀疑少主,他说过他听命于少主,不论少主的身世,只论少主的能力,花隐查探少主,应该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单黎夜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花隐得知少主曾被人追杀过,便秘密查探过那位想杀少主的雇主,可却没有一丝结果,却意外得知,魔教教主竟也在查那位雇主,一样一无所获,不知为何,魔教的人又放弃了对少主的追杀,花隐曾深入查探,却还是没有结果,这件事,因此不了了之,花隐一直想不通的是,魔教教主怎会对追杀少主的雇主感兴趣,也想不通,魔教做事一向心狠手辣,又怎会放过少主?”
喝了一小口,单黎夜润了润喉咙,者与安晨跟她说的,几乎相符,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雇主是谁,魔教教主怎会如此看重她,若想真弄明白,唯有亲自问魔教教主。
但魔教教主一向神龙不见首尾,他的去处,即便是最贴身的护法也不得而知,她又怎么能找到?即便找到,依魔教教主的脾气,也不见得会轻易开口说。
“还有吗?”单黎夜靠着窗栏,有些懒意了。
“还有一件事,是跟皇宫有关的。”缦雪夜凝了凝,看向她:“不知道少主,还记不记得,七年前皇宫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她微闭的眼眸,慢慢的睁开,向缦雪夜看了数眼:“忘了。”
缦雪夜嚼了嚼舌根,不敢去看她,却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听人说,那一晚,天空星辰异变,有一颗凝似流星的星星,坠落在皇宫,很多人看到过这现象,但是,有人说,说……那坠落的,并不是星星,而是……一个小女孩,还有人看到,在小女孩坠落的时候,有一个白发老者站在皇宫高处,如同仙人模样,老者身后的月亮,非常大,非常圆。”
那一处静止的画面,直闪入单黎夜的脑海,触动了某一根神经,她微微蹙起了眉,穿过无限的时光,她仿佛记起了什么,看到那个小女孩,睁开双眼,迷茫的看着身处高处的老者,在那一刹那,老者消失不见。
这是真的。
那个白衣老者,是无月。
那个小女孩,是她。
,那画面,那么真实,这就是属于她那晚失去的记忆?
“少主,雪夜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缦雪夜看着她不安的蹙眉,少主方才那一瞬的失神,似乎有些奇怪。
“除了这些,你们可还查到什么?”
缦雪夜看着她,有些犹豫:“少主想要知道什么,雪夜必定知无不言,花隐所查到的只有这些,但是花隐近日来,却一直有个猜测,雪夜不知道该不该说。”
“猜测?”向来只有她猜别人的心思,这回听到别人对她的猜测倒是有趣了:“花隐的猜测,说来听听。”
闪烁了一下眼瞳,缦雪夜的好奇心倒也是有些重了:“花隐说,少主并非是温轻兰的亲生女儿,在七年前那夜,少主和温轻兰的女儿换了身份,花隐以前一直想不通,少主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近日那一位青衣女子的出现,让花隐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世上可以有相貌相同的两个人,但不一定会有完全一样的人。”
“七年前的龙怿山庄大小姐,性情太过冷漠,除了龙剑桭,她不喜和他人说话,但是在七年前那一夜之后,性格有了些改变,所以花隐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位青衣女子是真正的龙若灵,而少主……是七年前凭空出现的那个小女孩,凭借相似的容貌,顶替了龙若灵。”
“少主,您觉得花隐的猜测……是真的吗?”缦雪夜带着试探性的语意,恭谨的问道。
“原来是这样。”单黎夜的笑意有些开朗,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暖了暖心口:“他为什么不自己亲自来问我答案,反而要借你之口,这倒不似他的性子了。”
今夜雪夜说了如此多,最重要的问题不过是最后那一句——您觉得花隐的猜测,是真的吗?
是与不是,都不是问题本身想要的回答。
“花隐他……”缦雪夜始终小心翼翼着:“他并不是有意冒犯少主,探知少主的隐私,只是——”
绕缦雪夜小聪明再多,此刻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为傅花隐开脱,好端端的,她又怎会明白那个男子为何这么执着的寻找少主的秘密,而少主,对于别人知道她的秘密,似乎——也并不是很生气。
“少主,花隐做事向来这般无所畏惧,您该不会真的要罚他吧?”缦雪夜凝了凝眼皮,有些不安:“即便少主您真的不是龙若灵,但这并不代表着您不再是我们的少主,就像花隐所说的,我们所认的少主是你,而不是你的名字。”
“他真的这么说?”她单握酒壶的掌心,磨了磨。
缦雪夜重重的点了头。
单黎夜失笑,朝雪夜招了招手,雪夜难得见少主这般高兴,立即凑过去,单黎夜耳语一番,雪夜领命离去,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风吹过,树影簇动。
她特意挑的客栈房间,因为在窗前有一株树可以欣赏,此刻,丛丛林叶下包裹的树下,有一抹若隐若现的人影,而且,藏身于此很久了。
那人影站立在树枝交合处,有些懒意的,微微靠着粗壮的树干。
那抹隐藏的人影,微一抬头,只见三根雪亮的银针,没有丝毫的偏差,从那窗**出,穿过树叶空隙,直指自己的眼睛。
人影手中剑抬起,几番快速的旋转下,银针打落,掉在树下草丛之中,而人影所站的那一节树枝前端,一双雪白的靴子已经静静的立着。
再往上,白衣轻飘摇,是单黎夜从容依旧的迷人笑容。
“叶大楼主。”出口的,依旧是她一贯对他的称呼:“从龙怿山庄出来,叶大楼主便跟了小女子三四天,不知道叶大楼主想要做什么?”
叶南翌依旧靠着树干,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她腰间系着的酒壶上:“找你喝酒,这个理由可不可以?”
单黎夜轻轻的笑了,踏着那一节只有脚掌宽的树枝,向他凑近:“叶大楼主怕是找错了人,一介风流女子,怎会配与幽冥楼主一起喝酒?”
清爽的酒气呼吸,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味,迎着风,吸入他鼻中,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可人,实在是太诱人了。
她就是一个最会魅惑人的妖孽。
还未等叶南翌说什么,她已经解开绳带,将酒壶抛给了他:“只要你不怕有毒,尽管喝。”
看着手中的酒壶,叶南翌没说什么,揭开盖子,灌了好几口,却见她微微一笑,盘腿坐在了那一节粗小的树枝上。
“你还真不怕有毒?”单黎夜倪了他一眼,他还真是有胆量喝下去。
“就算有毒,我也认了。”他靠着树干,也随之坐了下去,从这个方向,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她侧面的轮廓,随后又补了句:“当是为那晚的那句话道歉。”
“那夜的哪一句话?”单黎夜微愣了一下,微微转身看着他认真的眼瞳,略有一番调戏的意蕴:“是叶大楼主说我是风流女子那一句,还是说我这个风流女子,足够配得上与叶大楼主风流一夜那一句?”
叶南翌抬了一瞬的眼眸,闪过一刹的狡黠笑意:“若是你一直惦记这一句话,今夜我们倒是不妨一试。”
一句带过,仿佛那夜他未释放完全的缠绵又被勾起,如若她说可以一试,她甚至真的相信他会那么做,而且不会有任何顾虑。
单黎夜凝了面容:“你与我这么做了,就不怕你的宝贝心儿伤心?”
忽然的提到另一个名字,叶南翌多了一份警惕,没有说多一句话,看着她从怀里掏出那一块玉佩,握在手心。
“你那个心儿,应该对你很重要,丢了她的玉,难怪你要一直跟着我。”玉佩中央的那个‘心’字,磨损了很多,一看便知是有人常常摩挲导致,单黎夜收敛了心情,淡然开口:“玉佩我可以还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跟我谈条件?”他轻轻的嗤笑:“别忘了,剑山的赌约,你还欠我一件事。”
“这是两码事,那次赌约算你赢,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你可以让我为你做一件事,既然你今天提起这件事,应该是想好要我做什么了?”
叶南翌将头轻轻靠着树,声音淡淡:“没想好。”
单黎夜有些意外的看向他,这么多天过去,她以为他至少还有一点是为剑山赌约而来找她,可惜,他只是为了她手中的玉佩。
比起这玉佩,那赌约还是不值了些。
看来,那个女子,在他心中,有些分量。
“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我要见安晨。”单黎夜垂了垂眼皮,声音压得很低,没有了往日的傲然:“他躲藏得太深,我找不到他,现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他的主子。”
“你找他做什么?”
“他欠我一个解释。”
向他凝了两眼,手中的玉佩轻抛给他,淡然起身,他拿着玉佩却是笑了:“我并没有答应你的条件。”
将玉佩给他,是不是过早了点?
“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情,我只知道玉佩我已经还给你了。”
他眸光阅尽她的双瞳,反问:“如果他不愿意见你呢?”
“有你这位幽冥楼主在,他区区一介属下,又怎敢违背你的命令。”单黎夜的声音压得很沉,向他递了数眼:“他会愿意的。”
单黎夜展身欲走,恍惚想起什么,又慢慢走近他,摊开了手掌,叶南翌不解:“什么意思?”
单黎夜单手指了指他怀中的东西:“酒壶。”
他收好玉佩,又量了量手中的酒壶,起身朝她无奈道:“没酒了。”
她接过酒壶,确实没了酒,眼眸闪过一瞬的失落:“本来还想一醉方休,看来只能早早休息。”
“你要酒?”
单黎夜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动作快,她腰间已多了一双手,展身而飞,在迷离的月色下,他环着她飞离了枝叶繁茂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