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离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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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结局:前篇(六)回忆傅花隐篇

她的对手不再是外面的人,他似乎也不打算再带着她抛头露面,兴许他是怕人认出他,上次那个仇姬,一定是认识他的。

甚至,仇姬看他的眼神,那么那么的不同。

十二岁,她败了影月所有暗影,四大暗主之末的漫雪夜,也没有从她剑下逃脱。

漫雪夜输的心服口服,因为她看到了这个孩子的成长,从十岁到十二岁,两年,从不会武功到如今令人折服的地步,而这些,是傅花隐教的,是他的功劳。

她甚至想不通,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会教出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太不像一个小孩,隐忍有力,沉稳如水,不骄不躁,即便赢了她这个暗主,那小姑娘的脸色也不见有多么高兴,似乎还不够,要赢很多。

可惜,若这小姑娘能做傅花隐的徒弟,医毒与武功一身,想必日后不会局限于这小小的影月,只是,傅花隐不收徒,也从未教人医毒之术,这小姑娘也不会做他徒弟。

而最令她深深震撼的,是这个小姑娘与锦月的一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她甚至连喝水的时间都腾不出,说是点到为止,小姑娘眼中的狠劲尤显,锦月也是异常激烈,这样一个对手,这样痛痛快快的一场战役,恨不得再多打会儿。

只是,锦月输了。

理由很简单,两个人都已经浑身是伤,都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再去战斗,可是,这小姑娘却是凭着自己的一股毅力劲劲直直的站了起来,锦月叹气又叹气,不认也得认,因为他完完全全不想站起来。

与锦月一战还能执剑临风而立,甚至还能自己一步步走向药阁的人,她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么?

她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不要把她当小孩。

她不是,再也不是。

趴在药阁软榻上,给她上药的是傅花隐,全身上下伤痕大大小小,有些痛,很痛,在打架的时候她不怎么觉得,可他给她上药,她却突然想哭。

眼眶里的东西还是没忍住,在他看见她的眼泪前,她整个人已经躲在了他怀里,坚忍的靠在他肩头,只是抓着他的衣衫,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要她变得强大,她已经很强了,可是,她也没看见他脸上有什么好看的笑容,相反,他似乎很忧郁。

她做的,还不够好吗?

若是以往,她投他怀抱,这个时候他应该肆意的笑笑,然后若有若无的调侃她:“小灵儿,你是喜欢上了我?还是喜欢上了我的怀抱?”

她也会附和他笑笑:“是啊,像花隐哥哥这样的大美男,连雪夜都有点动心。”

因为那才是他的另一面,对影月众人不同的那一面,尤其喜欢笑,很邪魅邪肆的笑,甚至还喜欢调戏她这个小不点,可从上次他上了调戏那一课之后,他对她,再没了之前的笑容,她看到的,只是一直深深锁眉的他。

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甚至这一次他说的话很轻轻淡淡:“还有半年,我给你的时间,你在努力,汐风也在努力,你不败了他,你便成不了影月少主。”

“我不想当。”她直接了当,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颤,他的下一句话更冷:“两年前你做了选择,如今没有反悔的权利。”

“那个选择,是你帮我做的。”

自始至终,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过,是他说要把她变强,是他说要她当上少主,是他要教她武功,是他带她出去磨练,是他成就了她如今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选择,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而她,连反悔的权利都被他剥夺了。

他似乎没有任何思索,淡然开口:“好,一月之后,你若能败了我,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选择。”

她回应他:“好。”

她一直很想摸清楚他这个人,是个怎样的人,他似乎不为任何事所动,除了对她,可她又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因为一句承诺?对影月的承诺?

他要她强,影月给她四年,他给她三年,他不能丢了面子。

可是,他从来不是个爱面子的人。

他这个人,不仅心傲,更是高傲,在影月所有人眼里都是如此,兴许是他的毒太厉害,兴许是崇拜他的医术,影月之中从没有一个人敢惹他,没人敢违抗他,即便是无心,也对他的毒敬让三分。

他该是个毒蝎心肠的男子,一般擅毒的人都狠,可他医术却也无双,会医人的人,难道会不是好人吗?

可他若不狠,便不会刺她那一剑。

一月后的比试,毋庸置疑她输了,在别人眼中她再如何厉害,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败在他手中,她是故意的,她以为他不会杀她。

可是那一剑,还是深深刺了进去。

是啊,他在告诉她,她是斗不过他的,那个选择,他帮她做定了,而除了认命,她别无选择。

如同以往,他帮她包扎伤口,只不过这次,是被他亲手伤的而已。

她有些麻木,却还是想往他身上靠,靠得近些。

他的话锋轻然:“再过几个月,你将会是影月少主,若是再像孩子般依赖我,只会让我觉得你很懦弱,你是影月少主,要比任何人都强。”

她的动作,僵硬。

瞧瞧,这个男人,不仅强势,不仅心傲,还太自信,他说她将是影月少主,似乎太肯定。

他说是,她便会当了么?

若是那天,她故意输给断汐风……

她贪念他怀中最后的味道,只问了一句:“在你眼里,我真的,只是一个小孩?”

“是。”末了,他淡淡补了句:“永远是。”

是。

她懂了。

不论把她当什么,妹妹或者小孩,她终究,还是走进不了这个男人的心。

影月少主,她当定了!

十三岁,三年前他便说过,当上影月少主,只要赢了他,三年,足够她强大可以败了他,只要她想就可以,在与汐风比试前三日,她执剑指着他,再次与他斗了一场,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她与他剑锋相对。

结果,她赢了。

只是,这算赢么?

他放弃的赢,能算她赢么?

若是真的可以,她真想好好给他刺上一剑,再戳几个窟窿,再问问他,他为什么要故意输,为什么最后关头放弃,为什么让她赢。

可是,她无法伤他,也不敢。

手中的剑,那柄并不算赢了他的剑,只能悄然无息的从她手中脱落,滑下去,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第一次用寒冰剑,断汐风败在她剑下那一刻,大雨滂沱,如同第一次遇见他那时的场景,影月所有人在雨中跪拜,呼声中只听见他们的高喊。

“我等见过少主!”

一连三遍,很洪亮。

不对,还有一个人没有跪拜。

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给别人下跪,他站着,离她不远,唯一一个与她站着的人,没人敢数落他,她也不敢,若是他一不高兴给她下个毒什么的,她防不胜防。

她面无表情,轻轻走过他身边。

从此,她是主子,他是下属。

他需对她低头,她也无需再抬头看他。

走过他身边几步远,她忽然停了脚步,淡淡的抬了抬眸子,衣袖一动,寒冰剑倾斜立在他脚边,晃晃荡荡,连带她的音:“天色不早,我还要回龙怿山庄,这寒冰剑,麻烦花隐暗主亲自替我送到我的阁楼。”

所有人抽吸了一口气,似乎没想到她成为少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借少主的权来压傅花隐一层,兴许所有人都认为她该感激傅花隐,若不是他,她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权势,也不会成为如今令所有人都低服膜拜的人。

而她做的,却是在逼迫傅花隐低服于她。

能命令傅花隐亲自动手做事的人,影月找不出一个,很庆幸,她成为第一个命令他的人。

这是命令。

而那个不为任何事所动的男子,却只淡淡的回应:“好。”

她兴许也从来不知道,他从不会要低服于人,从不会听命哪一个人,如若哪一天他这样做了,那是他想听命,而不是被逼迫。

自当上这少主起,她变了一副模样,如让雪夜来感觉,那是一种蜕变,从小孩到成人之间的蜕变,从女孩到一个女子。

与汐风比试之前,她还是个傲然凌气的女孩,做事只拼命,从不考虑大局,而此后,她成了一位风姿绰约,沉稳如水,心思缜密,能沉稳的把握大局,对每一件事物带着敷衍却又教人看不腻的温和一笑的大家女子,那种风雅的风范,谁也模仿不出来,似乎忘了,她本是大小姐,风雅情趣还是大家女子典范似乎对她来说并不难。

而她的笑容,居然会如此迷人,如此风韵,却又教人看不真切她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

连漫雪夜都有些惊呆,她还以为这个女子是不会笑的,因为这三年,她与她见面的次数太少,而近两年,这个女子也不怎么笑,如今突然笑起来,令人有些把持不住。

这样一个轻然的女子,到底是来勾谁魂的?

月夜。

她懒懒的躺在阁楼软榻上,指尖捏起酒杯,一个轻然的白衣身影飘上阁楼,静静立在她眼皮底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似乎很喜欢她的阁楼,夜半无人时,他会不顾及她闯上来,也不顾及她在做什么。

他在秀他的轻功还是他的能力?

他有把自己当成她的下属么?

她笑了笑,似乎没有。

她还能这么淡定的看着他,说明她已经对他释怀,之前有过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她不是个太怀旧的人,至于他记不记得,那不关她的事。

她饮了一杯酒,她似乎喜欢上了酒这个东西,觉得它味道不错,他不开口说什么,她只能一杯又一杯的喝酒。

不知道第几杯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他压下,她微微用了用力,被他压得太紧,抬不起来,眼皮只得抬了抬,瞧向他。

“你这是做什么?”

“喝酒伤身。”

“伤身又如何,可是,却还是有那么多人爱。”

他拿起那杯酒,一饮而下,笑了笑,像他以往面对她的风格:“听说,你在查我。”

“是。”她不打算隐瞒,也不觉得这事不好说,她也笑了笑:“怎么,不可以么,还是你傅花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转了转酒杯,又轻轻放下:“小灵儿,你若想听我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不是现在。”

“那就留着以后说好了,我对你的秘密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她又倒了一杯酒,唇角弯起的弧度渐渐冷了下来:“如若没有我的出现,这影月少主之位非你莫属,你逃不掉这个责任,我只是想知道,我对你来说算什么,是一个你看中的工具,你要用这个工具来逃脱你的责任,好让这个工具代替你掌管影月,还是,别的什么?”

他并不喜欢影月少主这个位子,她看得出来,因为她也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他千方百计用另一个人代替,很不幸,当她出现的第一天起,便被他看中。

她被他一手培养出来,只是一个工具么?

这个位子,令她坐得很不舒服,原本便该是他的东西,她这样霸占着,又能算什么呢。

他沉默了许久,这样的心思,他无法不说他没有过,不得不说,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是那么想的,少主这个位子,她比他更合适。

如今,不也证明了。

“既然你如此不喜欢这个地方,我给你个机会离开。”她抬了抬眸子,又是一杯酒饮尽:“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用被影月束缚,也不用被我呼来唤去,我也不想整天面对一个不情愿留下的下属。”

“我不会走。”

她微微一震,极为疑惑:“为什么?”

“我这条命是无月前辈所救,为璃月死而后已,鞠躬尽瘁,是我的宿命。”

这个理由,这个理由。

既然他不走,为何要让她当,他也可以的不是么?

她的声音有丝颤抖:“只是这个理由?”

“是。”他的音很淡。

“没别的?”

“是。”

“花隐。”她的眸子更低:“我真看不透你。”

她似乎又笑了一下,如若说这么多天来还有一个期待,那么这几句话已将她所有的期待都冲得魂飞魄散,因酒暖起来的心又渐渐冷了下去,既然如此,如他所愿,那便这样吧。

她是主子,他是下属。

除非她或他离开影月,一直都会是。

很多年以后有人问他:“若是你那时候早知道有一个小孩这么喜欢你,你会不会接受她?”

他答:“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是孩子。”

可是,他又很后悔又很遗憾,因为他从来似乎也没有想过,孩子终究也会有长大的一天,变成他想不到的模样,变得他再也够不着的那天,最后才发现,其实他一直在意她,在意她身边的人,在意她是否开心,在意她的生死,在意她的感受,她想不到的,他通通帮她想,帮她做。

只是,她已将她与他之间的所有回忆忘得干净,再忆不起。

只是,他却已没有办法永远把她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