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耳鬓厮磨之后,他还是不肯放口,他一刻也不能让她离开,单黎夜懂,有过一次警觉,他便也时时刻刻防范她再次逃了。
所以软的不行,她只能来硬的。
“你不去,我走。”
手却被拉着。
他的声音很沉重:“你不能再丢下我,知不知道?”
丢下,那怎么能叫丢下?
顶多是把他留在魔教,而她,离开了不属于她的地方而已。
他起身,却才发觉身上还没有穿衣,依旧是缠着的纱布,向她递了一眼,两字如清风般送出:“宽衣。”
她温尔一笑,递了衣衫过来,替他一环一环系上,很是仔细,她解衣的时候是很随意,而为别人宽衣,倒是第一次,似乎他也是第一次让别人替他宽衣,有几分不安。
她又从那一堆血衣里拿出一样东西,细心擦了擦血迹,再给他系上腰间。
他一怔,原来她知道。
她为他配上腰带的时候,他的眼睛是一直盯着那一堆血衣的,他还以为她会忘了那一个她送给他的东西,她没有。
手触上腰间,一枚铜钱坠子,刻有两个字。
她还塞了一个东西放到他手心,他不用看单凭手感便知道,那是他送给房主婆婆的翡翠玉佩,她用别的东西替换,要了回来。
她还在他耳边轻语:“我相信你。”
无缘由的相信他,即便他以前和倾心有过什么,但以后不会有。
他紧抱着她,舍不得松手,他很怕这会是最后一个拥抱,明明刚才还说了那么多话。
她不会再离开了,不是吗?
“等我。”
她点了点头,见他走到门前,手才触到那灰褐色的门,又顿住了,宽厚的背影给她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没有回头,只听得他又淡淡道:“即便你逃,我也会找到你,天涯海角。”
门,被关上。
她闭了闭眼,眼皮紧绷。
逃?她不是逃。
睁眼,轻轻拿起那把寒冰剑,用布带将剑包好,放于背上,系好带子,跳出了窗。
嗯,她又走了。
她要去做一件事,她不想他同她冒险。
村子靠近海边,偶有出海的小船漂浮着,层层叠叠,平平静静的海面,看不清边际。
海边的风,有些凉意。
“这迷雾天气,估计又好几天不能出海捕鱼了,唉,若是那里有人来催,咱们又交不上新鲜的鱼,得罪了那娘娘……”拉了拉船绳的少年脸上皱着一层迷雾,略有惋惜。
少年许是瞒着家人下海,方才出海回来,吹了太久的冷风,动作有些许僵硬。
海上最忌讳的便是晚上出海,夜晚迷雾甚重,水下又是极其的冷,一个不小心,都有不能回来的可能。
想来少年也是养家糊口的人,不自己筹谋生计,养不起一家子,何况前线又是征战,后宫又有一娘娘归宁,花费巨大,官员们自是合同一气,自己有钱不出手补给军饷,也舍不得给了那娘娘,只能鱼肉百姓,赋税骤增。
可怜的,还是这一层最底下的人。
一老欧帮少年扯绳子:“可不是,抄家灭族都有可能,我家那女儿老念叨着有朝一日能成凤凰,回个家也定要同娘娘那般搞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可这天下间,怎么可能有凤凰这稀奇的东西,我看,图个安稳日子就不错了。”
少年跳下船,拾掇着刚补回的鱼,听到老欧这一句,忽然顿了顿:“老伯,停在咱们邻近岛屿上的那艘船,是不是要今晚出海,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往上面搬东西,那船以前那几个晚上一直未亮过灯,今晚却是……”
听到少年说起,老欧冷哼了一声,似是有些生气:“可不是,老头子我好心过去劝他们这天气不能出海,反倒被他们给骂了一顿,说我多管闲事,真是自己找气受。”
“要是这船出海,估计……”少年皱了皱眉头,才转身,手中捧着的鱼忽然的滑下手心,少年声音哑了哑:“姑……姑娘,你什么时候在我们后面的,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呀?”
“这大半夜的,什么姑娘。”老欧回头,眯了眯眼,前方却是空无一物。
“就是这位……”少年看向老欧,待一回头,也是傻眼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没有,再揉揉,还是没有,纳闷道:“咦,人呢,明明有一位姑娘在这儿的,就是站在我后面。”
老欧敲了少年一脑袋,愤愤道:“这么大一人了,还唬我这个老头,哪里有姑娘,别是想你媳妇想疯了。”
少年闷闷,捡起那条在沙地上翻滚跳了几尺高的鱼,拍了拍鱼身上的沙子,低头却是瞧见了自己一堆凌乱的脚印,又是猛的惊醒一般,瞧向前方,那一堆沙子干干净净,没有脚印。
怎么可能?
那方才的姑娘……不是人?
人站在他后面是不可能没有一丝脚印留下的,看那女子一身雪衣飘飘,是鬼还是仙?
“石生,老头子先走了。”
少年应了一声,看老欧走远,将鱼放回桶中,提起桶子,与老欧背道而走。
走出沙滩,石生不放心船只,又看了身后一眼,这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姑娘,此刻已经人在海上。
是带着他的船一起,啊,不,还多了一个人与姑娘一起,他看得出来,那是个男子。
朦胧的夜中,他看见那两人一船,飘逸着衣袂,渐渐走远,那方向,似乎是邻近岛屿停留那艘大船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什么,扔下桶子,疯狂的奔跑过去,身子却踉跄一下,重重的趴在了沙滩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小船消失,然后再也看不见影子。
那是他生计的家伙,被人这样牵走了,他以后还怎么生活……
石生忍了忍心中的气,抬眼看向那一排绑绳子处的木桩,自己筑起的那个木桩上,却发现比刚才多了一锭银子。
“嫂嫂那么狠心,若是我的话,只怕此刻已愤怒得提剑杀人了,你真不担心那个村子里的人会被他……”
“你是你,他是他。”
她了解南宫旭的为人,若她迁怒了南宫旭,那个村子里的人定是如他所说一般,一个不留。
但杀人这种事南宫旭一般不会亲手做,他只会看戏,就譬如那通行令中另藏着的一段文字,他做的天衣无缝,连傅花隐都只想把它捏碎了。
可谁又知道,这是南宫旭给她传递消息呢,但仅仅只是给她而已。
逆龙令,一句杀无赦的话,她虽然能得知这个消息,却不知袭紫陌在哪里设了圈套等萧南翌上钩,南宫旭给的那块令牌,其实告诉了她答案——烟花阁。
南宫旭卖了袭紫陌一个情,袭紫陌自是没想到,南宫旭落了杯子,做成了一场鲜血淋漓的戏,他南宫旭却没有胆量看下去,因为在他想要萧南翌死的那一刻,他深深的明白。
他的好嫂嫂,一定会来。
他可不希望他的好嫂嫂在那时与他翻脸,于是就走了,何况要聊天总有机会的,又何必偏偏在烟花阁呢,就譬如现在这个机会甚是刚好。
“你怎么知道那艘船是袭紫陌运箱子用的?”
“那嫂嫂又是怎么知道,我说的一定是实话,嫂嫂不怕跟着我,会是上了贼船?”
她没有说话,抓着中央直起帆布的木桩,跌跌荡荡的,忽然间又看向他:“你不去看弄帆布,不怕这船随风走错方向?”
南宫旭似是听到笑话一般:“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弄帆这种粗活,你以为我会?但若是论别的功夫的话……”
她冷冷扫了他一眼,上前扯过他身边的绳子,望了望帆布上方的滑轮:“现在我确信,我是真的上了贼船。”
她应该更庆幸,那岛屿离村子不是太远,若真教她在茫茫大海中辨认方向,只怕真会在海上迷失,何况船上还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公子哥。
他不会弄帆,风的走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偶尔看了看天上几颗零散的星,还指点着她不要弄错了帆布的方向。
嗯,如果可以的话,她不介意把他弄下水,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游水,如果不会的话,正合她意。
只不过这海水突然的凶猛了许多,这小小的帆船自是受不了,连她都有些抓不稳,望着眼前的迷雾,她只想到了几个字,暴风雨。
海上的暴风雨是最令人忌怕的。
袭紫陌怎会趁这种天气出海?
“还有多远?”
她皱了皱眉,天上能看见的星星已经不多了,谜笼的烟雾,室深不可测的海水。
“快了,看前面。”
南宫旭紧抓着绳子,略有不稳。
在这样波浪的大海中航行,这艘小小的帆船,明显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稳当。
烟雾蒙蒙中,依稀看到陆地线,寥寥的灯火,孤零零的一梭大船。
这距离还有些远,帆船没有掌灯,海上迷雾凝重,那边自是看不出这里还有这一条小帆船。
她立即调转了帆方向,往旁边一个地方行去,她需要一个地方停船,而且还不能离那大船太近,袭紫陌的人太精明。
一下船,南宫旭立即天晕地旋,坐到旁边的礁石上才稳了稳:“以后谁再教本宫主用这东西,本宫主便杀了谁。”
她绑好帆船,看了他一眼,平平淡淡如往常一般的笑容挂在脸上:“想当年,冥邪可是海上的霸王,倒没料到他的子孙竟然对大海如此恐惧。”
“你怎么知道南宫一族是冥邪一脉传下来的正统皇族?”南宫旭淡淡的看着她,显然她的笑容中蕴含着不愿说出的淡淡讽刺,他随即想起什么,又苦笑道:“原来大哥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她隐了隐眸子,南宫澈确实告诉了她很多。
冥邪薨逝那一年,他答应禅位给勇猛足谋沉稳聪颖的皇甫劦,但条件是将自己唯一且年仅五岁的女儿解忧长公主一并给皇甫劦抚养,待解忧年长懂事时,如若是不想留在皇宫,她可以走,但若是留在皇宫内,皇甫劦必须照佛解忧一生。
这是冥夜能为年幼的解忧想到的唯一后路,但谁又能料到,解忧最后的归处是当时一个另一个国家的君王——南宫。
后来南宫吞并皇甫,成为大陆一代大帝,解忧当了皇后,那又是另一段传奇故事了。
南宫旭瞅着那帆船,随即又朝她笑了笑:“嫂嫂会的东西,倒是蛮多的。”
“我还会杀了你,你信吗?”单黎夜的笑容淡淡,看不出波澜。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利用价值了。”
“为什么没有价值?”
她走了过去,凝着他,清幽一笑:“因为你南宫旭也并不知道袭紫陌的箱子里运的是什么东西,你把这个地点告诉我,无非就是把我当成了鱼饵,想把那些东西给钓出来,但对于我来说,你只要带我来了这里,你便没有价值了,试问,你会留着一个没有价值,分不清是朋友还是敌人,还可能会随时置你于死地的人吗?”
“不会,但是嫂嫂……”南宫旭微微一笑,起身拢了拢衣饰:“我们可以比一下,是你下手毁尸快,还是我的喊声快,倒时候若教袭紫陌的人发觉这里有人闯入,他们的人定会加强警戒,你还如何再接近那些箱子,一探究竟?”
“谁跟你说,我非得接近那些箱子?”
“你不接近箱子又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南宫旭微讶皱眉:“难不成……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她划过南宫旭脸色讶异的表情,平平静静的目光又划向波澜的大海:“二宫主莫不是被海水冲糊涂了,东西是从我的地方出来的,我知道是什么,并不奇怪。”
南宫旭理了理思绪,淡淡的眸子下闪过一片阴霾:“既然如此,那你是想毁了那些从你地盘出来的箱子,可是你为什么不在追踪时毁了,反而要现在?”
“谁跟你说,我要毁了那些箱子?”
南宫旭的眉头皱的更重了,良久,才憋出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朝他微微一笑,挑了眉头:“这话,你该问袭紫陌。”
南宫旭静静立着深度思考。
忽然间,看着她也是笑了笑,想明白了某些东西:“原来我还有价值,嫂嫂怎舍得杀我。”
南宫旭明白,她知道箱子里是什么,所以她不一定要接近箱子,但她现在又不能毁了,而她却又跟着来到这里,所以,她想跟着这艘船,她必须弄清楚袭紫陌用那些东西做什么之后,才能毁了那些东西
这才是她的目的。
但是关于那些箱子,南宫旭有一点没有告诉她,南宫旭自己也不会知道,他没要告诉她的这个但是,很快会要了她的命。
但如今他南宫旭显然可以帮她这个忙,他既然能来这里,那证明袭紫陌的人定是允许他来的,那么她依靠南宫旭混入这帮人里面,岂不是要容易许多?
何况杀了南宫旭……又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