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离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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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绫罗嫁衣

龙吟城。

冬初的天气,清凉清凉的。

西岩龙吟城本递属南方,十一月初的天气,即便入冬,也不会太过寒冷,冬季该有的雪花,也从不曾在她眼前显现过,七年未曾出过江舟城,她便有七年未见过雪花了。

萧南翌找了她多少天,她便在龙吟城的肃杀宫待了多少天。

肃杀宫处于山峰之巅,比山下更冷。

“姑娘,你的手好冰凉。”模样稍微清秀的侍女握着她的手,凝了凝眉:“木槿,宫主给姑娘保暖的汤婆子,一直未给姑娘用吗?”

名为木槿的小侍女忽的跪下:“刺桐姐姐,宫主的命令,木槿怎敢违背,是姑娘——”

木槿又朝坐着的她递了递眼神。

“是我不想用。”

她朝刺桐一望,略有不想有太多解释的意味,她提醒过刺桐的,她这人不喜解释。

刺桐也明白,握了握她的手,给她取些暖意,又将放拽在手上的金玉镯子扣在了她手腕上,瞧向她的面容整仪,满意片刻才离去。

她只能叹息一句,肃杀宫的规矩犹如后宫般繁琐,动不动便是又跪又求情,而南宫澈,俨然是宫中的帝。

南宫澈给她两名婢子唤使,她本不需要,他却是淡淡的说,她不要那便杀了,留着也未有用。

能当皇帝,一般下手都狠。

她笑了笑,瞧这两人还算手巧,只得勉强收下。

木槿敛了敛腰身,下去了,后面有清碎的脚步声,从面前的铜镜中,她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还有那凌风不动的黑色衣角。

“外头冷,怎么不关窗?”

她回:“穿着这么厚的衣裳,又怎会冷。”

身后的姬阳稍有会意,立即闪到窗前,关了。

又低头在她身上递去数眼,瞄了一眼自个儿的主子,姬阳闪身出了房门,含着笑意,顺手将房门也轻轻掩上。

姬阳没想过,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请她上肃杀宫坐上一坐的时候,她会是如此的淡然,她甚至略已猜到姬阳把她的身体情况告诉了南宫澈,以至于,南宫澈如此的急着见她,偏偏她与萧南翌在一起,随后又去了魔教。

只是没想到,姬阳做的再如何密不透风,深藏肃杀宫的花隐,却也意外得知了她的身体状况,在姜渔村那些红羽鸟,告诉了她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这不,如今她一出魔教,被姬阳堵住,直接带往肃杀宫。

她同意来肃杀宫,确实也是想与南宫澈见上一面,却未料到这见一面之后,听得南宫澈的话,又成了住上几天,一切衣食住行的待遇,虽然也算是囚禁,明显比魔教略高上几筹。

她摆了摆衣裳,起身,头顶发上的步摇摇的叮当响,张开双手,在他眼前展示自己。

“你可否满意了?”

南宫澈上下游回,眯了眼睛:“很适合你。”

她一笑,扬起手轻微的触了触头顶步摇:“可惜这皇后后冠太重,我承受不起。”

她是第一次戴如此繁琐的发饰,也是第一次穿如此繁琐,系着如此多结的衣衫,金色亮眼,凤纹旭日祥云样样绣在袖口边上,衣衫很合身,如同专门为她定做的。

可偏偏,她穿着不太舒服。

她欲转身摘下凤冠,脱下这层厚重的衣衫,手却教他锁着。

“别摘下,我觉得很不错。”凝了凝嗓音,他的面容又像是在回忆:“其实这并不是皇后礼服,这只是三百年前,冰儛玥嫁与冥邪为后时所穿的绫罗嫁衣。”

他要她穿绫罗嫁衣,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她凝着那锁着的双手,声音冷了:“不管你是谁,我只认识南宫澈,澈已经死了,在我心里死了,我可以为澈做事,他是我的主子,可南宫澈,我不是你的谁。”

他的面容冷了冷:“那你也不是萧南翌的谁。”

是啊,谁都不是谁的谁。

锁着的手重重甩开,房门也在此刻悄然打开,伴随着沉闷的惊呼:“大哥。”

“这不是绫罗嫁衣?”

南宫旭进来,看着她的身上的衣衫,面起乌云,又一目了然,笑了笑:“莫不是嫂嫂今日便要与大哥成好事,那这杯喜酒弟弟我刚好未错过。”

南宫澈负手而立不说话,单黎夜略微拧头,也不解释。

南宫旭凝着两人,左右不是,这两人动不动便会如此沉默一两下,倒是他这个生性好动的人,有点憋耐不住,自认忍气功夫不如两人的好。

“嫂嫂,这绫罗嫁衣穿在你身上倒也有十分模样,与当年的冰儛玥比,也同是倾国倾城,大有国母风范……”

她清凉凉的眼神,朝南宫旭递去,南宫旭自动闭嘴,瞧向一言不发的南宫澈。

她若生气或者发怒,如前几日一般说他几句,他心里倒还觉得她这人亦算亲近,如今她一言不发只是向人凉凉瞧去的样子,是最让人心生不安的。

南宫旭不怕她生气,最怕她不说话,只留给你一个眼神,不带杀伤力,却偏偏又含有杀伤力。

“姑娘,您的药……”

木槿仅踏进房门半步,另一只脚还停留在房外,便已立住不动了,这才怪自己方才的嗓音略有些大了,进门的动作也粗鲁了些。

两位主子竟然都在。

木槿瞧姑娘递去数眼,眉眼带着笑意,姑娘穿这衣衫,果真有一番说不出的风范,眉眼间的沉稳,合身不过的绫罗,仅仅只是站着,便给人一种她已是身在高位做事稳重的主子。

嗯,其实和大宫主,很配。

“什么药?”

南宫旭凤眸一眯,手指便朝那药碗当中探去。

木槿手上一松,有人拿走了托盘。

南宫旭的手也在此刻放空,不知该放何处,只好略微收回,凝向单黎夜:“嫂嫂,你病了?”

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

末了,又瞧向南宫澈手中方才拿走的托盘,南宫旭叹了声:“病了也好,能让我大哥亲自喂药也是荣幸之极,难得看见大哥如此紧张一个人。”

连一份小小的药,都不肯让他一探究竟,连碰一下都不行,当真是呵护极了。

思忖许久,南宫旭只觉得是自己一人在唱独角戏,便没了趣味,不由分说,拉起木槿的手便走。

木槿张红了脸,虽知道这位主子风流,多少宫里的姑娘都遭过他毒手,但是如今,当着大宫主与姑娘的面,这样拉着,又成何体统?

房间,只剩下两人。

“先喝药吧。”

房间的静谧被他打破,她偏了偏头,又坐下,将头上的东西一件件弄下:“先放着,我可不想喝药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这衣衫。”

世上仅此一件,还是古物,她再富有,也赔不起。

何况她还没钱。

药碗搁在桌上,南宫澈并没有走,反而沉沉的坐在桌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一颗一颗又很细心的解开衣衫带子,不慌不乱,脱下了那层厚重的衣裳。

正常男子的反应该是适当的偏头,或者大步走出,可他南宫澈是个异类,不仅不避,还带有欣赏。

“这件雪域苏稠,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淡淡的,她听得出弦外音。

她之所以毫不顾忌的脱下,因凌罗嫁衣里还套着一层雪色衣衫,从入肃杀宫起,便不曾褪下过。

雪域苏稠,在魔教院落,那人托林燕衫送与她的衣衫。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见衣裳料子与手艺,便知是用了功夫的,何况还是雪域苏稠如此享有名誉的衣,若与雪域坊主不熟,怕是一个月内连衣衫的一寸布料都见不到。

所以,萧南翌早早下了功夫,并不是她待在魔教时赶紧赶慢做出来的。

“雨儿,他对你很好。”

南宫澈从来不会刻意的去夸一个人,只是不知道是在夸那人生性漫意,给予她太多意想不到,还是在夸那人计谋深,早早的做了一切打算。

“他甚至用如此卑劣的方法,让你离不开他掌控的范围。”

南宫澈的眸子里,有冷意,在她衣衫上盯了数眼,才肯移开视线。

“大宫主该关心的是前线战事,龙剑桭虽熟读兵书,可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上战场。”

“第一次便胜了不是吗?”南宫澈的脸色这才有稍稍回转:“这也说明我当初没看错人,也没用错人,倒是你,此时的你也该均衡一下关心关心龙释渊,侄子与伯父在战场厮杀,总有一方,会败。”

“雨儿,若是你能为我出谋划策……”

她平平淡淡的与他平视,平平静静的语气:“我不是冰儛玥。”

“大宫主的能力与谋略,与冥邪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冥邪尚且不需冰儛玥,大宫主却需要我来辅助吗?”

南宫澈凝素了脸:“你怎么知道,冰儛玥未帮冥邪?”

“史书记所记载的谁说必须是真的,冥邪早有一统天下,扩张疆土的野心,这样的庞大野心不是单凭冰儛玥一个女子的辅助便能实现的。”

“何况,要靠女人来打天下的男人,又怎会是一位好君主?”

南宫澈嘴角微抿,扬起了淡淡的笑,她很懂南宫澈并不需要她得帮助。

可她可能不会懂,南宫澈如此说,也不过是,想留她在身边。

他叫她雨儿,她知道他是澈。

澈没死,那夜看到她跳下了海中,他随着跳了下去,波澜的海水下,他吻着她,给予她支撑,最后,都没有料到来到了这异空之中。

他成了肃杀宫的主子,她成了龙怿山庄的大小姐,龙吟城与江舟城,隔了太远的距离。

他几乎一点都没有变,性格性情,依旧是如同以前的澈,不过如今,他还有了一种欲望与野心,从他来到这异空之中便赐予他的,因为这个身份,他必须要做的,也是他心里想的。

可她,变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由他摆布的雨。

以前,他是她主子,她必须听他的。

她甚至爱上了他,把他当做唯一能活下去的理由。

现在,什么都不会有了。

从知道他骗她死了的那刻起,从知道他假死的那刻起。

“药快凉了。”南宫澈指了指药碗,眼神又示意她。

她移动步伐,纤长的手指捏着碗片,一饮而下,一滴未落。

搁下药碗,她开口:“我想见一个人,想来大宫主不会阻拦。”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顿了顿,南宫澈补充,面容略微宽心之态:“他来了也好,正巧可以瞧瞧你的身子如何了。”

她略有些意外。

南宫澈随即又凝了面容,起身,踱步至门口,前脚才出门槛,她沉稳的声音蔓延在他全身。

最常不过的喊声,平平淡淡的甚至不带任何波澜情绪,她也只不是想如此唤他。

又有多久没有如此唤过他了呢?

“澈。”

即便知道,他与以前的澈有着一样的野心,澈只是想击败他哥哥,真正的掌控整个杀手组织,在一方领地有自己的位置。

而现在这个澈的雄心,更大而已。

他要天下。

说不清为什么,她只是想轻轻的呼唤他而已,如同以前,每当他疲惫倦意之时,她会舒展他皱起的眉,捧过他的脸,轻轻的说,澈。

每一个与他缠绵到最欢愉的时刻,她也会情迷意乱的一遍一遍的呼唤这个名字,这个字,曾经深深的刻在她身上。

又是想,清澈谁的心灵呢?

当她敢对着自己的主子说出那句话时,他要了她,掠夺般的折磨了她整整一个晚上,一遍又一遍的逼她唤他那个名字,他甚至在她手臂处,刻下独属他的记号,兴许,是太疯狂的喜欢。

而他这一生,除了复朝,几乎对所有的事情都未有过太多的奢求,唯独她轻盈的唤声,能瞬间瓦解他的所有。

可那一段过往,已在另一个时空灰飞烟灭。

因为,他骗了她。

如今,她在别人身下承欢的时候,也是如那般唤着那人的名字吗?

有时候他甚至在谋略算计他人之时,深深的思考过,如果这一生比萧南翌更早遇见她,更早一点找到她,会不会结局更好,至少不会像另一时空一般,有着悲惨的落幕。

可惜,已回不去。

大手轻轻的杨落,房门在那刻悄然关上,卷起了庭院数点花瓣,她白衣胜雪的身影在留在了那一道门缝之内,最后,紧紧关闭。

她最后见到的,是一抹绝尘而去的黑色背影,散落了漫天的花瓣,寸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

澈,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