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法王正为这事在忧愁。他怕你立刻就要宣布,因而否绝了日尔曼皈依新教的诸王——等我们对荷兰开战的时候他是要用得着他们的。他又怕你突然改了教,英国人民不能容纳你——他想最好的机会是在一场胜利战争的当中。”
一个几乎压制不住的笑容泛到察理嘴角来,但他尽力将它压回去了。
原来路易认为,英国人民是不能容纳一个天主教的君主的——又怕英国爆发的革命可能要流传到法国来。于是察理对于这位法国盟兄有点小瞧了,但又喜得他一直都这样轻易上当。其实察理至今不曾想要强制他的人民接受天主教,因为他知道他们绝对不能容忍,所以认为不如保存他的王位重要了。他一心想要平平安安晏驾白宫。
但他当时却正正经经地回答美尼达,因为他心中的秘密连她也不能全部知道。“我不跟他协商过后一定不会擅自宣布改教,这点意思你可以代我告诉他。”
美尼达微笑起来,她的小手儿亲亲热热地按着他的手。“那我开心极了——因为我知道这事对于你是多么重要。”
察理觉得有点羞愧,急忙低下头。
我知道这事对于你是多么重要,他在心里默默重复道。多么重要——他恨不得这事对于他一直都像现在这样重要,他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无所信,对于任何事情都没有信心。于是他再次抬起头来。她注视着他,他的黑黑的脸庞严肃地没有丝毫的笑容。
“你瘦了,美尼达。”
她好像是惊奇了。“是吗?怎么——也许是的。”说着她低头看看自己。“可是我向来都很瘦呢,你也知道。你是一直都叫我‘美尼达’的。”
“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怎么,好的,当然啰。”她说得很快,“哦——可能有的有点头痛。或者由于太高兴,觉得有点儿疲惫罢。但这都是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的脸庞逐渐严肃起来。“你快乐吗?”
他的神情好像也已将她诱入陷阱了。“我的天!这是什么话呀!假如有人问你:‘你快乐吗?’你打算怎么回答?我想我跟大多数人一样快乐。你的意思是,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快乐的。甚至你已经得到生活中的一半需求——”她轻轻耸了耸肩,做了个手势。“怎么,一个人所期望的也就如此罢,不是吗?”
“那么你已经得到生活中的一半需求了吗?”
“是的,我认为我已经得到了。我已有你——我又有了法兰西,我都爱你们俩——”她突然抬起头冲他微笑。“而且我想你们俩也都是爱我的罢。”
“我确实是爱你的,美尼达。我对你的爱比对世界上的任何事物的爱都更加深刻。我一直以为没有男人值得我们的友谊,也没有很多女人值得男人的爱。可是你却不同,美尼达,世上只有你一人对我有意义。”
她露出调侃的眼神。“只有我一个人对你有意义?你这句话不是真心话罢,因为有你许多——”她的回答近乎有点粗鲁了。“我并不是逗你开心,只有你一个人对我有意义——至于那一群女人——”他耸了耸肩膀。“你懂得她们是做什么的。”
美尼达微微摇摇头。“有时候,哥哥,我几乎为你的那群情人觉得失望呢。”
“你不用如此。她们并不很爱我,就像我并不很爱她们一样。她们都得到了她们所需要的东西离开了,其中很多人都不配拿。你告诉我罢,美尼达——自从那武士被逐出之后,菲利究竟如何对待你?每个去法国的人都带回来一些有关他对你的行为的传言,令我听了全身冰凉。我早就悔恨你不该嫁给那个坏蛋了。”他闪出一种愤恨冷酷的眼神,同时咬紧了牙关,导致下巴的肌肉显得在那里抽动。
美尼达很温柔地回答他,脸上露出一种接近母爱的爱怜。“可怜的菲利。你确实教训得他太过分了。他确实是爱那个武士,后来路易把那武士送走的时候,我还担心菲利要精神失常,他又说这事应由我负责。实话告诉你罢,我倒也期望他送回国来,省得我自己在那里遇到许多无谓的困扰。而菲利在我身上是很忌妒的,甚至有人对我身上穿的一件新衫子赞美几句,他都觉得非常痛苦。他知道我这次要回来的消息,便差点发疯起来,并且说来你也怎么都不肯相信,他竟每晚都跟我同床,希望我怀孕,便可将这次回国再延迟下去。”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但是那笑声并不显得多么高兴,“他就是这性格。这是有点怪异的。”她又深沉地继续说道,“可是在我们结婚之前,他就觉得自己是爱我的了。现在呢,他却又说他一想跟女人同床就马上要吐。哦,对不起,亲爱的。”因她看见他的面容忽然变了,那种原本红铜色的皮肤里面竟露出一种青灰色,便吓得急忙这样说道,“我决不是故意要跟你说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实在毫不相干的,其他可谈的事情很多,我又何苦谈到这种令人厌烦的事呢!”
察理脸上突然痛苦的抽畜,低下了他的头,用手捂住了双眼。美尼达非常震惊,急忙伸出手碰碰他。
“哥哥。”她轻轻地说道,“哥哥,哦!请你宽恕我的这些傻话罢!”她急忙下床站在他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肩膀,然后在他面前跪下来,但是还是看不见他的脸。
“亲爱的哥哥——你瞧着我罢,求求你——”她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开始还和她抵抗,后来她才慢慢将他的双手拉下来。“我的哥哥!”她又喊道,“请你不要这样抱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把严肃的面容放松下来。“很抱歉,我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死!从今开始他不会再这样待你了,美尼达。路易会叫他兄弟改变这做法,否则我就把那张该死的条约撕得粉碎。”
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说话的声音很低,他们都是恭恭敬敬地在那里低语。五六个乐师在那里轻奏柔和的弦琴。
只有察理和美尼达是坐着椅子的,其它的人大多数都站在那儿,也有一些男人坐在地板上厚垫子上。蒙莫斯克坐的垫子就在他姑母的脚旁,他双手捧着自己的膝盖,抬头看着他的姑母,脸上明显露出非常仰慕的表情。原来美尼达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却是人见人爱,这种品质好像她的哥哥一样,能使百姓爱戴,却不晓得缘由。
“我要送给你一样东西。”她对察理说道,“使你可以留着做纪念。”
“亲爱的——”察理嘴上带着一种隐约的微笑。“你这样说就像我会遗忘你呢。”
“可是让我给你一点小礼物,或许是一些珠宝罢——让你戴起来,就会想到我——”她回头对她身边站着的露易丝说起话来。只要察理在房间里的时候,露易丝是决不离开美尼达身边的,“请你去把我的珠宝箱拿来,就在那个柜子的中间抽屉里。”
露易丝行了一个轻快的万福,原来她的每个动作都是优美而有风情的,因她拥有一种有教养的害羞神态,而又有神情自若,这两种性格都是察理所喜欢的,但在他自己宫廷里的那些泼辣女人没有一个样样俱全的。她是一个彻底的巴黎人。她虽也曾对他炫耀过风姿,却并没有那种唐突可耻的态度——她是那种必须经过一番追求而后才能到手的女人。察理是跟一群下流女人交往惯了的,现在想起自己重新追求别人,而不被人所追求,就未免有点愤慨了。
等到她捧着那珠宝箱子站在美尼达面前,察理就说道:“这里就有我想要的一件宝贝——让她留在英国罢,美尼达。”
露易丝脸红起来,红得很自然,并匆忙低下了她的眼睛。几个英国太太明显身子晃动起来了。勒温斯伯公爵夫人和喀赛玛伯爵夫人交换了气愤的眼色——因为察理原来的一群情人一看见露易丝,就马上联合起来,一致对她戒严了。一群男人脸上都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可是美尼达只摇了摇头。
“我要对她的家长负责,陛下。他们托付给我要我带她一起回国去。”她为要打破这局面,便把话岔开去了。“这儿——随你喜欢什么——你挑一样最最容易想起我的罢。”
察理现出一个慰籍的笑容,没有一点恼怒的意思,便从珠宝箱里去选择起来。顿时之间他好像已经全部忘记这个小闹剧,但其实他并没有忘记。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愿我总有一天要得到这个女人——而他对于这种事情的记性特别长,而对于其他事情的记性很短。
就在这个时候,王后带了几个贵妇走进来了,其中有一个就是利兹莫公爵夫人,因为最近她一直陪伴王后左右。原来斯朵夫琳自从天花毁容之后,就和王后渐渐亲密起来,现在竟然亲密无间,结果又引起白宫里面很多丑陋的谣言。
第二天美尼达就启程。
察理同着约克、孟冒司、伦菲也都上了那艘法国船,送出一段路程。他从和妹子见面的时候开始,一直都害怕着这分别的时刻,现在他更加觉得难以分别了,因他心里有着一种不好的恐慌,好像这是一次生死离别——他总感觉她的精神显得劳累而且有恙。
他对她说了三次“再见”,但是每次说了都重新回去拥抱她。“哦,我的天,美尼达!”他终于喃喃说道,“我实在舍不得你走呢!”
美尼达一直都忍着不哭,至此忍不住潸然泪下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儿。记得我是爱你的,并且一直都比别人更加爱你,如果我不能再和你相见——”
“不要这么说罢!”他不禁将她轻轻摇起来。“我一定会和你再相见的,你到明年又要回来了——答应我罢——答应我罢,美尼达!”
美尼达抬起她的头,冲他微笑着,脸上忽然变得平静了。这时她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学着他的话儿说:“我明年还要回来的——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