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理和贝科哈官爵在一张桌子对面坐着,在那里讨论一条新造军舰模型,两个人为了这事已谈论得十分激烈了。查理是不爱好船舶和海上的生活。事实上,他对于两者含有非常丰富的经验,以至有许多人竟说这样丰富的专业知识损害到皇上的尊严。然而他所引以为豪的就是海军。所以上次荷兰舰队侵入了他的地盘,劫掠了他的乡区,烧沉了他最好的船只,他至今还认为这是奇耻大辱,觉得十分痛心。他总想将来有一天能血洗耻辱,所以他现在正在建设一只更强更大的海军。他一辈子的计划和希望,就是英国将来的船舶可以横行无忌,做地球上一切海面至高无上的主人翁,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方法才能打造他这小小王国的伟大。
最后察理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东西虽好,但我却没有时间赏鉴了。我跟伦菲约定在两点钟打网球。”说着他就从椅背上拿起他的假发,放在头上,将他的阔檐帽子戴了上去。
贝科哈官也站起来,腋下夹着自己的帽子。“大热天也要去打网球吗?陛下的勤奋真是令人佩服不已呢。”
察理微笑道。“这是我平时的运动。我需要我健康,来维持我的娱乐。”
说着二人同时走出房门,察理将门关上,将钥匙放进衣袋里。他们穿过了好几个房间,进入到一条大石廊里。在那里,旁边带着一个女佣人,并有一个小黑奴捧着裙幅,向他们迎面走来的正是斯朵夫琳。她摇摇手以便引起他们的注意便加紧步子迎上前来了。
贝科哈官鞠了一个躬,察理微笑着。等她走近时,他又轻轻碰碰嘴唇给她做了一个亲热的见面礼。当夫琳抬起头看他时,她眼睛里却现出惨痛焦急的神色。她的美已经荡然无存,这桩可怕的事实,是她一刻儿也不能忘记的。她的态度也全然变了,仿佛是要弥补她所损失的那些东西而引起的。现在她是心急了,神经敏锐了,亟亟难恐不及了。
“陛下!我们能够碰巧见面真使我非常高兴!自从我们上次见面又有一个多礼拜了呢。”
“我很抱歉,我的事情忙着呢,开阁议事呀,接见外国公使呀。”
她以前听见他对于旁边的女人做过类似这样的辩解已经有多次了。当时她总要跟他弄腾,说他撒谎,并且要大笑一番,因为在当时,她对于任何事情都可以笑得非常开心。
“我想请你吃晚饭。今天晚上你能来吗?我已经请过多次客了——”她又连忙补充道。
“多谢你,夫琳,但是今天晚上我已经有约了,我不好意思不赴约。”夫琳听见这话,立刻显出满脸的失望,看上去使人觉得非常难受。察理见此情景很不舒服,便又补充道:“但是明天晚上我有空。你如果高兴的话我明天可以来。”
“是吗,陛下!”她脸上立刻光彩起来。“我去叫几样你最爱吃的菜——并且去约戴摩尔来给我们表演!”她又朝着贝科哈。“我期望你也能来,殿下并且同苏拉菲夫人一起来。”
“谢谢你,夫人。假如我能来的话,我一定到。”
夫琳行了个万福,两个男人回了一鞠躬,便朝着那走廊上继续前行。察理默不做声。“可怜的夫琳。”最后他才说道,“我看见她就觉得伤心。”
“她是被糟蹋得厉害了。”贝科哈承认道,“可是这至少阻止了她那种可怕的痴痴笑声。我已有两个月没有听见那样的笑声了。”他非常随便地说道,“是的,罗得台刚刚告诉我昨天晚上王后开的玩笑呢。”
原来昨天晚上王后曾和波印塔大人乔装出宫,去参加城里人家的婚礼。其实那家人家并没有请过她们,她们都戴着面具,戴着假发,混在其他客人里面闯进那家。谁知客人太多,一阵纷乱之后她跟波印塔夫人竟彼此丢失,以致她不得不雇一部马车单独回宫。这种闯门作贺的把戏原是宫里命妇常常干的。王后从来不敢去冒这样的险。这次消息传出来,引得满宫都非常惊讶,没想到他们这位胆小如鼠的王后竟会闹出宫墙以外去。
“他们说她刚刚回宫时竟已吓得不知所措了。”察理继续说道,“但是过了几分钟之后她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把这事儿当做一桩好玩的游戏,从头到尾地对人复述了。她说去的时候给她抬轿的几个轿夫都是非常野蛮的下流坯子,回宫的时候车夫又喝得酩酊大醉,险些就把她抛下来。”说到这他好像觉得兴致勃勃。“她又说她在那家人家听见所有伦敦的市民都在埋怨我,说我要把国家领进地狱里去了!她是做得好情报员的,你不同意吗?我还打算叫她常常出去私访呢。”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酷热的七月阳光中,因而都不得不眯起眼睛,适应那过强的光亮。他们经过了禁苑,一直走向网球场,路上遇见了很多男女,有的在那里散步,有的在那里谈天。察理见有相识,或是微笑,或是摆摆手打招呼,有时他竟站住,和他们谈一会儿。贝科哈官对于许多打岔,心里很不高兴。
察理发出一阵呵呵的大笑。“嗨,佐治——你不会以为有人会以为我发了财把妻子绑票了吧?”
“我并不是说绑架。可是陛下从来没有想过,王后也许会被别人绑到一块荒岛上去,从此再也听不见消息?”
“老实对你说吧,我对于这种事情并不感到担忧。”其时察理看见几码路之外的草地上坐着的两个女人都笑了起来,互相捣捣胳膊,摇摇扇儿和他打招呼。
“这样的海岛不计其数。”贝科哈官不管这个打岔,继续说道,“就说西印度群岛,听说住在那里的人不能享受一切可能的舒服,那是没有理由的。一个女人假如住到这种地方,就可以舒服地度过她的余生了。”
察理脸上迅速呈现出一阵怒容,将那官爷狠狠地瞪了一眼。“难道是我误会你的意思吗,佐治,或是你的确在挖苦我,叫我让人来绑走我的妻子,以便摆脱她呢?”
“这个主意并不是不可能,陛下,事实上我早已对它有过长久的思考了,甚至那一块合适的海岛也已在地图上为她指出,那时王后对于戴假面具的荒唐新游戏,连想都没想起过呢。”
察理发出一种表示厌恶的声音。“你可真是一个流氓,佐治!我并不否认我急需要一个太子——可是我绝对不会采用卑鄙的手段!现在我警告你。如果王后真的失踪——我是知道应该归罪于谁的,那时你就休想顶着你的脑袋到一小时之后了!再见!”说着他给贝科哈官一个阴沉的怒视,就匆匆走进那打网球的屋子里去了。那位官爷也扭转脚跟,打其他的方向走去,一路口里还念念有词。
其时宫里有一半人都献计给察理,要他甩掉现今的王后,以便重新结婚生太子。贝科哈官的这个计策并不是第一次,也不能算是最后一次。
贝科哈官跟皇上闹了意见之后,一连好几天不进白宫,经常跟城里一班富商去酬谢,但不久之后就对这班人也感厌倦了。他见这班殷殷巨富对自己说的话儿信任有佳,便一味地轻视他们。又因他生性喜欢惹是非,所以马上着手酝酿一个新计策。
在过去的几年当中,这位官爷租下好几个寓所,分散在城里各处地方,由他的高兴,今天住这里,明天住那里,并没有固定的住所。他因要方便他的政治活动,并为保守秘密,所以要有许多寓所,又为了便于乔装打扮,通常放着一大箱各种各样的衣裳。
由泰晤士街岔去,靠近宝塔附近有一条胡同,胡同里有一所公寓,是那次大火中幸免延存的。现在有三个正在建造中的公寓要来和它做伴,还有一所是去年造的,已经租给一个酒店老板用作招待当地工人宴饮的场所了,另一所在建造中就坍塌了,原因是灰泥和砖头的质地太坏(因为当时满城都在大兴土木,这种事情是常有的)。那个地方接近热闹的泰晤士河,河上船夫的呼喊,街边卖桔子女人的叫卖声熙熙攘攘。贝科哈官就在这所公寓的四层租了三间房,又化名叫做伊伦佛,他平日是拿化名乔装来作为一种消遣的。
那天官爷正住在这所公寓房子里,身上穿着件土耳其样式的寝衣,头上裹条头巾,脚上拖着双翘头拖鞋,直挺挺地躺在有靠背的长榻上睡着了。那张榻靠近火炉旁边,火炉里的煤火已经烧得绯红了。房间里没有多少空气,也很少光亮,因为那时已经天黑了,他是从中午时分睡到至今的。
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那位官爷却鼾声如雷。直到第四阵敲门声响起,他才惊醒,一下子坐起来,身上都睡得发红发肿了,然后摇摇头站了起来,他直等问清敲门的是谁方才打开。一个矮胖红脸的祭师立在门口,身上着长袍,脚上踩着双绳鞋,光秃秃的头上戴着顶僧帽,手里握着一本祈祷书。
“祝你晚安,施占鲁神父。”
“晚安,先生。”那位祭师因爬上楼梯喘得上气不接气。“可是送信人到来的时候,我当时正在王后那里参加晚祷呢。”他的眼睛飘过官爷的肩膀,伸向那个昏暗的房间。“病人在哪里呢?时光不能耽误的。”
贝科哈官在他背后关上房门,拴上了门锁,将钥匙塞进寝衣的口袋里说道。“这里没有人害病,施古鲁神父。”
那祭师转过头,很惊异地看着他。“真的没有人害病?可是我却听说你差来的人告诉我,说有一个人快要死了呢?”
说着他在一张高背椅上坐了下来,官爷装满两杯黄色葡萄酒,送了一杯给客人,接着拿了一张椅子和他面对面坐着。
“我要你赶快来,所以叫人送信跟你说有病人的。现在你认得我了吗,神父?”
其时施古鲁神父早已经喝下那杯酒,将杯子拿在他那胖呼呼的手中,对官爷凝视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认识他的神情来。
“怎么——是殿下!”
“并没有其它人。”
“请你饶恕我,殿下!你化了装,我真一点都认不出来了——而且房间里面又非常黑——”他又辩解地补充说道。贝科哈微笑着,伸手去拿了瓶酒,将两个杯子重新都盛满。“你说是刚刚参加完王后的晚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