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丽对于自己的遭遇始终都觉得惊奇,察理对她竟像头一个结识的情妇似的。“哦,美丽!”她头一天晚上从宫里出来上车的时候就气喘如牛地对她这么嚷道,“他可真奇怪!他待我这么好,竟把我当做一个——一个公主一样!”说着她又笑又哭地掉下眼泪来。“我是爱上他了!我心里想着我奈丽,伦敦街上一个平民的女儿,一个普通的娼妓,一个公开献艺的女戏子,竟然爱上了英国的皇帝了!哦,这是多么荒谬啊!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察理和她结识不久,就问她一年要多少年金,她笑了笑,说她已经准备无报酬地服侍皇上,皇上却一定要她自己说一个数目;第二次她来的时候,她问韦林该如何回答。
“单单你那嫣然一笑就值得一年五百镑了呢,亲爱的。”
谁知那天她下楼来时,却相当地没精打采,韦林问她什么事,她先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嚷道:“哦,他笑我了呢!他问我要多少年金,我说五百镑,他——他就笑起来了!”韦林用臂膀围住了她,她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便不住抚摸着她的头,劝她先忍耐一下,并说总有一天可以从他那里拿到比五百镑更多的。
她并不在乎钱,但他竟认为她不值一年五百镑,这使她非常伤心,因为他仅替戴摩尔买一只戒指就不止五百镑呢。
奈丽和戴摩尔本来很熟识,谁知摩尔听见皇上不愿答应奈丽要求的年金,就在背后说起她的坏话来了。
“奈丽是个平凡的婊子。”摩尔对人说道,“她对他的讨好不可能长的。”
摩尔的父亲是个铁匠,她本人没来伦敦之前是个卖牛奶的,但是当时有一种谣言,说她是柏克区伯爵的私生女,她就拿这谣言来大加利用了。
“一个平凡的婊子,我?”奈丽听见别人传到她这话时说道,“好罢,也许是的,我并不是要假装做不平常的人。可是我们等着看罢,我究竟能讨皇上的喜欢不!”
于是有一天,她带着一大匣自制的甜食拜访摩尔去了。她轻快地走上一条弯曲的小弄,一路将钱扔给十来个乞丐,跟一些女人打招呼,还跟一个卖臭咸鱼的小女孩说了一会话,并且给她一个基尼阿,让她买双鞋子和一件大衣备过冬之用。那是个大晴天,天气却很冷,她一路匆匆忙忙地走着,头上罩着一个风兜,一件羊毛长大氅噼噼啪啪地飘着。
摩尔住的地方离花柱儿弄不远,是一个跟奈丽住的差不多的两屋楼的公寓,但她一直在吹嘘,说皇上要给她买一所很好的房子并且会帮她装修好。奈丽敲了门,进得门来,便将眼睛四下瞟着,搜寻她讲究的种种排场,只见窗上挂的是黄色丝绒的窗帘,放着一两把精雕细刻的椅子,摩尔手里还拿着一柄银背的手镜呢。
“唔,摩尔!”奈丽将风兜往后一推,边解头上的扣子边说道,“你不欢迎我吗?哦,或者你有朋友在这里!”事实上摩尔当时身上只穿着马甲和一件绉边的衬衫,脚上也只拖一双木屐,头发也披散着。奈丽说了那话就又装作讶异的样儿,好像她刚刚才注意到摩尔这种打扮似的。
摩尔怀疑地盯着她,竭力探索着她这出乎意料的拜访的用意。她知道奈丽一定已经听过自己说她的那句坏话了。她装起新近学会的那一副傲慢神情。“不。”她说道,“我一个人在这里。你若一定要知道的话,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正在打扮自己,今晚十点我要去见皇上。”
“哦,天!”奈丽将钟瞥了一眼,嚷道,“那么你得赶紧了!现在已经快六点钟了呢!”她说了这话心里觉得很有趣:哪怕是去见皇上,也不必打扮四个钟头啊?“好罢,那么你继续吧。你边打扮我们边谈。这里,摩尔——我带了一点东西送给你。哦,其实没有什么,只是玫瑰跟我做的一点儿甜食——里面有你爱吃的核桃片。”
摩尔被她这种殷勤的态度缴了械,只得伸手去接奈丽举给她的那个糖果匣儿,终于展开笑脸了。“哦,谢谢你,奈丽,你真太好了,还记得我爱吃甜食!”她将那匣子打开捡了很大的一块,扔进嘴里嚼起来,然后舔了舔指头,将匣子还给奈丽。
奈丽拒绝她。“不,谢谢你,摩尔。现在我不吃了,我们做的时候已经吃过好些了。”
“哦,甜得很呢,奈丽!味道真的非常好!你上前来罢,亲爱的——我有些东西要让你看看。哦,天,我敢打赌,整个欧洲都没有比皇上更大方的人了!他竟不停地拿好东西送给我!就看这个珠宝匣子罢。它是纯金的,上面镶的珠宝也都是真的——我曾请一位珠宝商人来鉴定过呢,这个面贴匣子上面镶的也是真正的蓝玉。再看这一柄花边扇子!你从未见过吧?这是他托他的妹妹特地从巴黎寄来的呢。”她又塞了两块糖果放嘴里,才把奈丽穿的那件衫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那是一种红色的绵羊毛布做的,穿在身上非常舒适且暖和,只是颜色不怎么漂亮,也算不上奢侈品。“你因在街上跑路,当然不肯把那钻石项圈戴出来啰。”
奈丽听见这话,好像在她脸上打了个耳掴一般,但她只是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我根本就没有钻石项圈,他什么东西都不曾送我。”
摩尔假装惊讶的样子。“哦,唔——这个你用不着生气,亲爱的。他总会送东西给你——他喜欢你的话。”说着她又送进口里一块糖,拿起一个粉扑来搽胭脂。奈丽坐在那里看着她。
摩尔跟她自己的头发较了一个多钟头的劲,并且请求奈丽帮助她。“哟,天!”她最终嚷道,“一个做太太的是无法自己弄好自己的发型的!我赌咒,非要一个女人来不可——今天晚上我就要跟他说。”
九点刚过,宫里的马车就到了,摩尔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把最后几块糖果一齐塞进口中,才匆匆抓起了面具、扇子、手笼和手套,一溜烟地奔出房去了。奈丽随她走到马车旁,祝她幸运,摆摆手儿和她告别。但当马车辘辘碾开的时候,她不怎么快乐,察理并未注意到她那无礼的手势。
一天,察理和他的兄弟竟来看奈丽表演了。
在那戏文继续进行的时候,察理和奈丽不时交换着一些意见,都是与那戏有关的东西。这时小微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约克不时瞟着他哥哥新识的情妇,一副不胜垂涎的样儿,因她那副有着丰富表情的脸庞,那种自然的微笑,以及那双只眯得一丝缝儿的蓝色眼睛,都让他觉得非常喜欢。
戏文演完了,大家都站起来要走的当儿,察理无意的说道:“现在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吃晚饭。你吃过了吗,泽梅斯?”
“不,不,我没吃过。”
奈丽急忙拿胳膊捅了小微一下,小微没明白她要干什么,她又在他脚踝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小微马上明白过来,立即开口说道:“陛下,如果你不觉得冒昧的话,能否请陛下跟殿下赏脸一起去吃一顿饭?”
察理和约克立即就应允了,当即一同离开戏院,叫了一部出租马车到玫瑰酒家去。那时虽还不到六点半,天却已经黑了,还下着倾盆大雨。走进了玫瑰酒家,并没有人认出皇上和官爷,因为他们都把帽子拉到了眉心,又用大氅领头遮了半张脸,奈丽脸上也戴着面具。他们要了一间包房,酒家老板就把他们领上楼去了,态度很随意,就像是三个男人带着一个妓女来吃饭一样。
小微心里很不高兴,因为皇上坏了他的好事了,可是其余三个人都非常开心。他们叫了那个名厨所能供应的一切名贵食物,喝着香槟酒,掰手着生蚝子。足足吃了两个钟头,察理才突地弹了下手指,说他必须得走了,那天晚上王后在引见室里等他,要见-个从意大利来的新太监,因为他在克里斯旦登以一副好嗓子而闻名的。
小微很是积极,立刻跳了起来向楼下嚷着叫结账。侍者拿账单上来的时候,察理正给奈丽穿着她的大氅,他见察理年龄最大,就将账单交给他。察理此时已经有点微醉了,将账单瞥了一眼,低低吹了一声口哨,才将手指插进好几个口袋里去摸索着,仍旧空手而出。
“一个先令都没有呢。你怎么样,泽梅斯?”
泽梅斯同样搜索过几个口袋,后才摇摇他的头。奈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她嚷道,“我上了一辈子的酒馆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穷朋友呢。”
那皇家的两兄弟都望着小微,小微忍着一肚子的火气,悉数付了那账儿。然后大家下了楼,察理和泽梅斯都跟奈丽吻别过,才上了一部出租马车动身回白宫,又从车窗里向她挥了挥手。她也向他们抛去了几个飞吻。
第二日,这段故事就已传遍了宫中,甚至整个伦敦城,除了戴摩尔一人之外大家听了都觉很有趣。后来奈丽用德鲁雷胡同道畔的野草结了个大环给摩尔送去,摩尔见了气得脸都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