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琥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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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她说,“如果官爷不这么心好来向我求婚,我真不晓得自己将来会怎样。”

“你不晓得将来要怎么样,斯朵夫琳,怎么这么说呀!现在宫里所有人像疯了一样爱着你,你自己也知道的呀!”

“或许是吧。”夫琳承认道,“可是至今尚未有人真诚地向我求过婚。事实是我已经名誉扫地,都因我纵容皇上对我的种种不轨行为,却终不肯让他占我那一桩便宜——我若答应,倒是于我有益的。”

“唔。”琥珀对此极为好奇,却故意漫不经心地问她道,“那么你为什么拒绝呢?你若答应了,就用不着嫁给别人,稳可做到一个伯爵夫人了——同时又荣华富贵。”

“怎么!”夫琳大嚷道,“叫我做皇上的娼妓吗?哦,不——不,我绝不答应!这种事情留给别人吧。一个女人只能跟她丈夫睡觉,否则我宁肯死。哦,我连想起这种事来都要羞愧难当!”

琥珀在那黑暗之中不觉微笑了,既觉十分有趣,又有些许错愕。原来夫琳的操守已经坚贞到如此程度,但她觉得这不是道德,而是固执,并不是贞节,而是乖僻。

“不过你连皇上也不喜欢吗?他是宫里最好的人。现在所有女人都对他情有独钟,也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皇上的缘故。”

“哦,我当然喜欢他!只是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懂男人为什么非要有这样的念头!我知道我迟早要结婚——我现在十九岁了,母亲说我败坏门风——可是,想起要跟男人同床共枕,并且让他——那还不如杀了我呢!我是怎么也忍受不了的。”

哦,我的天,琥珀暗自惊叹。她已完全被夫琳弄呆了,以为她一定是思维不正常。

但是她也替夫琳感到难过,对她有一种不屑和怜悯混杂的感觉:这可怜虫到底是怎么看待人生?

没过多久,她们的友谊即告结束,因为琥珀得到了皇上的宠幸,春风得意,夫琳也就失去了价值。

有一天清早,她和相爷科拉兰丹在石画廊迎面走来。当时画廊里面湿冷难耐,许多男男女女步履匆匆,身上都穿着羊毛的或丝绒的大衣,肩膀上面围裹着庞大的皮围巾。从画廊的这头到那头,只见一片黑乎乎戴着黑风兜的人,因为宫里还处在葡萄牙太后服丧期。当时琥珀自己只能穿纯黑,所以喜得别人这般打扮,免得她相形见绌。

那相爷正低着头走路,并没有注意到她,但是琥珀却去挡住了他的去路。

“早安,相爷。”

相爷抬起眼睛,对她略一点头,同时琥珀早已深深行了个万福下去,他不得不站住,给她鞠了一个躬。“你好,夫人。”

“真幸运!刚刚十分钟之前,我听到了一个您该知道的非常重要的消息,相爷。”

科拉兰丹不禁微皱眉头,因为他对自己的地位虽毫不提心,却有许许多多事情使他累心。“我很乐意听取各种消息,夫人,只要有益于我所服侍的主人皇上。”他口里虽这么说,神色之间却对她露出不在意的神情,而且分明要急于走开。

但是琥珀因为进宫以来一番风顺,便自以为是,就要把皇上其他情人未办到的一桩事情干成功。

“是这样的,相爷,这个礼拜五的晚上我要在阿穆比府里摆宴。万岁爷当然要到的,还有别的客人——如果相爷跟相爷夫人也赏光的话——”

相爷还没等她说完就僵硬地鞠了一个躬,为浪费这点宝贵时间极为愤愤了。他脚上的风湿痛像刀刺一般。“对不起,夫人,可是最近我实在太忙了,无法从事这种无谓的娱乐。国家正是用人之时。谢谢你,再见罢。”说完他径直离去,后边跟着他两个秘书,怀里都抱着大堆的案卷,扔下琥珀在那瞠目结舌。

随即从背后传来了一阵女性的笑声,她赶忙扭头一看,却原来是贝贝拉。“真是老天有眼!”喀赛玛笑道,“这也太热闹了!你指望他派你一桩差使吗?”

琥珀见她这番耻辱偏偏给贝贝拉撞见,心中大为光火,其实当时很多人在场,这桩新闻傍晚之前就要传遍全宫的。“这该死的老顽固!”她只是小声骂道,“他要能在宫里待到过年就算他命好!”

“是的,不错。”贝贝拉表示同意,“你俩一样。你这样的女人新来旧走我已经看了七年了,现在我依然在这里。”

琥珀傲慢地瞪视着她。“仍旧在这里,据说是恳求来的罢。”

原来琥珀忆起自己当初那么妒嫉贝贝拉,贝贝拉现在一落千丈,自己却一步登天,竟可跟她当面分庭抗礼,所以对她怀恨之心不增反少。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藐视她,甚至无视她。

贝贝拉竖起了她的眉毛。“恳求来的吗?唔,我也不懂什么意思,我只晓得万岁爷待我不薄,几天之前还替我还过三万镑的债呢。”

“你是说他贿赂你了——要你把肚子里的小杂种打掉是不是?”

贝贝拉微笑起来。“唔?就算是罢——为了打一个胎,这般代价不是也很高了吗?”

这时候,斯朵夫琳向她们走了过来。她的衣着大方得体美丽,因为皇上要把她的画像铸在新币上,便派画师罗蒂哀给她画像,她这是刚画像出来。当时她并没留步,只对琥珀冷冷地点头,对贝贝拉却只瞟了一眼。她以为她们是在谈论她。

“喏。”贝贝拉等斯朵夫琳带着三个侍女和一个黑奴走过之后便说道,“刚才走去的那位愚顽要让我们大家笑掉大牙了。她用她的处女身份换了一个公爵夫人。在我看来这是笔公平的交易。实话告诉你,当初我破身的代价没有那么高。”

“我也是。”琥珀一面说一面仍旧注视着夫琳,见她一路上成为焦点,“可是我有些怀疑,不知那位公爵得到她之后会否依然这么看重处女身份。”

“哦,也许吧——因为这种处女身份毕竟十分稀少呀。”

“你想知道她如此固执的原因吗?”琥珀很想知道贝贝拉对于这事的意见,所以这样问她。

“难道你不知道吗?”贝贝拉的眼睛里充满恶毒和暧昧。

“唔,我至少已经得到一种很合理的解释——”

说话时,皇上已经带着他的一班廷臣和一群狗儿拐过弯来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他那低沉的声音激荡着一种舒服的欢笑。“哈哈,这是怎么啦!我的两位最最漂亮的伯爵夫人怎么竟聊起来了?你们是在这里诋毁谁?”

于是两位夫人顿时失去暂为伙伴的情谊,重新成了针锋相对的劲敌了。“我们正在这里祈祷呢,陛下。”琥珀先开口说道,“祈祷战争早些停止,以便我们又可去学时髦的巴黎衣装。”

察理笑出声来,随后伸出臂膀环抱着她们两个人的腰,从画廊里走过去。“如果这场战争给你们夫人造成不便,我可以答应你们,一定去跟他们讲和。”

这让两位夫人都觉得自己获得前所未有的胜利似的。

没过多久,琥珀就发觉自己已经怀了孕。

她本不打算毁损自己的容颜,虽是暂时心有不甘,但她心里很清楚,除非她能给他生养一个孩子,否则一等床笫之欢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之后,她就不能抓住他,因为他即便对孩子的母亲失去兴趣,但他如果知道孩子是自己所养,就无论如何不会置之不理了。到了二月初,她便告诉了他,他就显得体贴备至,分明是十分开心,竟仿佛是头一次听见这种喜讯。于是琥珀自我感觉在宫中,竟如恒星一般稳固了。

谁知仅仅过了两天,琥珀随班站在皇上朝房里,皇上忽然指着门口处的一个年轻人,轻轻问她那人是否有希望做丈夫。其时琥珀的心境本就波澜阵阵,经这一问便波涛汹涌了。

“给谁做丈夫啊?”她问道。

“当然给你,亲爱的。”

“可是我并不打算结婚啊!”

“这我也不能强迫你,不过一个孩子生而没姓,那有点儿不好看,你想是不是?”他仿佛觉得很有趣,他那一撮漆黑髭须底下的一张嘴儿给她一种有点歪曲的微笑。

琥珀的脸色顿时煞白。“那么你不认为这个孩子是你的!”“不,亲爱的,这不是我本意。从你我孩子的角度考虑,你若结婚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琥珀已经准备接受任何事情了。贝贝拉便是前车之鉴,她不愿重蹈覆辙。

但是她又想到其它一个原因,是皇上不会对她说的——因为斯朵夫琳的缘故。皇上每次结识一个新情人,夫琳总要有一番报怨,说她自己万幸没有上过他的当。

“唔,”琥珀回答道,“我的惟一志愿就是让陛下开心。陛下若是有了打算,我会服从的,只是请看在老天爷分上,务必给我一个我可以不理不睬的丈夫!”

察理不自禁地笑起来。“我现在给你找的这个,就是可以置之不理的。”

于是琥珀又将门口那个年轻人打量一番,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长着一脸苍白的皮肤,一副清秀的眉目,更显得他的嫩相了。他的身材大约是五英尺七八,一个瘦削身躯穿着一套很普通的廉价衣服。他站在那里,虽然眉目之间竭力装着神采飞扬,神情却局促紧张。若不是察理指出他,琥珀永远不会看他一眼。

“我的天,可是他看起来简直是个傻哥儿呢!”

“不过很驯从。”察理提醒道,一脸笑意地低头看着她。

“他是什么爵位?”

“男爵。”

“男爵!”琥珀惊讶地叫道,“我还是一个伯爵夫人呢!”

察理耸了耸肩膀。“唔,那么,假如我就封一个伯爵给他呢?他的家族本应受封伯爵的,其实早就应该加封,只是我疏忽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你已经跟他说过了吗?”

“没有。可是我会说的,而且事情办起来很简单,他的家庭在战时已逐渐衰落了。”

“哦,我的天!”琥珀不满地说,“他不会也要来用我的钱吧!唔,这回要改变一下了!这回要由我来抓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