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该是带着些神秘与苍凉气质的吧。
想到小时候上地理课,东非大裂谷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沉默无语却让人陡升畏惧之心。一只鸟,也会怕在这里跌落,一头兽,也会退避三舍。于是,便愈加苍凉寂寞,连草木也怕这里的沉郁,也愈加让这样的地方缺乏活泼和灵动,绮丽和柔情。
如果我说我喜欢一个像峡谷的男人,或者说喜欢一个像男人的峡谷,你信吗?在这样的氛围里,你会有被包容和被接纳的恣意妄为,还有千娇百媚、莺歌燕舞的恰如其分,更有些不可一世、物我两忘的神气活现。
出于对峡谷神秘的向往,我义无反顾地加入到我最为畏惧的徒步活动中来,只为一睹其雄姿。从一块坡度不大的地方循入,几乎走到了谷的底部,没有我想象中的雄奇,但还是有些奇妙,有各种不同性格不同质地的风貌汇集。
我以为这里是莫测深邃的,有着陡峭的峰岩,幽暗的裂隙,还有高不可攀的擎天柱,但是,这里是宏阔辽远的,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有无数时光的痕迹,多少生龙活虎的生命都已销声匿迹,无论是隆起还是凹陷,都在昭示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和战胜。在时光面前,个性是服从,服从又造就个性,是你自己的又不是你自己的,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相辅相成。
从一片布满小石子的戈壁走过,仿佛一不小心来到了山的领地,有突兀的山体耸立在左右,在我看来,完全进入了八卦阵。总以为山和沙漠是完全不能够相容的,但在这里,却有着他们最完美的结合,没有清晰的分界,不知不觉间就让你踩在了石山上,石山里有弯曲坦荡的河谷的影子,淤满外刚内柔的细沙。在山间找到一个蜿蜒的出口,延伸开去,流淌下去,埋没你的脚、你的痕迹、你的好奇。可以想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大雨在这里恣睢横行,却又没有留下一丁点儿证明,没有水润的结果,没有一丝草色,亦没有一只飞鸟。“雁过留声”的说法在这里似乎是一个谬误,像是一场没有根据的想象。这里的一切,都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你的机敏、想象和推断能力。
谷底有雅丹地貌中常见的金黄的土丘,比较丰满圆润,在碧蓝天空的映衬下更显得色彩艳丽,与之相伴的便是从地面隆起的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山峦,有些地方被风剥蚀得凹陷下去,地面上的细沙是一篇篇优美的散文,叙述这里曾经风起云涌时的波澜壮阔;突出来的地方也并不是不可一世,一片一片锋利如刀的山石片紧密簇拥在一起,石片与缝隙相间,有些兽的凌厉与野性;有的石片是土色的,像一碰就碎的板结的泥土,但是拿在手中,却如刀具一般坚硬与锋利,而那些金黄的高耸的土丘倒是可以捏碎一些下来,这样的境界颠覆你所有先入为主的概念。
一块块间杂着不同颜色的岩石,上面隐约透出海水干涸后的痕迹。据说这样的石块是在不同地质年代由不同岩质生成的,不同岩质的岩面敲起来声音也不同,有闷声闷气的,有倥偬悠远的,有金属质地的,不一而足。从沙山中长出来的石头没有一块完整而巨大的坚硬石块,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样的外力切割成了薄片,都是千层饼样式的罗列,横着或竖着。我不懂得地质,但能够感到从石头变成细沙的艰难历程和荏苒时光,这里的每一处都标记着石头的不同成长阶段。面对这些沧海桑田的记忆,我觉得不光是我,包括所有人都是时光的局外人,虽然我们不可能不经历时间,但和这一切比起来,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更没有被时间塑造过,就像小到在地图上没有被标记的地点一样。我们个人,无论你有多大年纪,在这样静默又生动的变迁中,都短暂到没有被记忆的必要。
返回的路算是另辟蹊径,有些艰辛,一路都不再有云淡风轻的慢坡,景色也更奇异些,有了些怪石嶙峋的意境。远处的隆起有的像蒙古包,有的像逶迤的远山,都在正午的阳光中泛着海市蜃楼般的轻烟。近处时时会遇到峥嵘的山岩,或引颈遥望,似有所盼;或双双俯瞰,护卫家园;或粉身碎骨,宁死不屈;或弯腰曲背,坚忍执着……都还或多或少地镌刻着千万年前生生不息的活泛与山高水长的绵延不绝。当生灵化为雕像的时候,该有多少磨难可以凌驾于我们的想象呀!
就这样,走过了一山又一山,终于,我们必须翻过一座“手可摘星辰”的高峻沙石山,才有可能走到我们平日里生活的场面里来。原来,来时那些戈壁滩是在峡谷的肩上静立,似乎有嘲笑的声音隐约传来,我有些胆怯,但无计可施。我们选择一条最近但最艰难、沙土也最多的路程进发。路途中,我感受到来自双腿的疲惫和无奈,好在有朋友分担了我的负荷,在朋友赶驴子式的督促和干扰中,我终于站在了峰顶,此时,有些怀疑站在峰顶的是自己。这时候看见后面的部队像一只只排着队劳顿的小蚂蚁,缓慢而执着。远远望去,赭黄的土丘和青灰的山脉交融在一处,宛转低回、和谐优美,让人不由想起那幅《江山如此多娇》的画卷来,真的是美不胜收,终于做了回醉意不在酒的醉翁。
我们与峡谷,都从大海里走来,走到绿地,走入风中,尔后灰飞烟灭,在真理诞生的地方做一场肉体与心灵的跋涉,无论什么,都该是收获吧!